育種家坦白講:品種授權到生產、銷售誠信互利 產業才能正向發展/謝丞傑

青年育種家謝丞傑,和當時尚未申請品種權、仍在育種中的長壽花「夜后」。(攝影/吳尚鴻)

青年育種家謝丞傑,和當時尚未申請品種權、仍在育種中的長壽花「夜后」。(攝影/吳尚鴻)

文/謝丞傑

育種(創造新品種)是花卉產業鏈的最上游,育種的原因形形色色,不論是為了因應極端氣候,讓植物能抵抗氣候變遷、病蟲的危害,或是創造對生產者友善的植物,甚至是迎合不斷變更的消費者喜好等諸多原因,品種需不斷持續改良,才不會被市場淘汰。

植物的「創作」漫漫長路、荊棘叢生,要選育出生產者願意種植,且消費者喜歡又願意買單的品種,實在是談何容易?

經年累月、萬中選一  才有能量產、受歡迎的新品種

做育種可以很簡單,但是要育出一個可以進入市場、優良的商業品種並不容易。花卉品種培育時間往往耗時5至10年,從授粉、採收種子、播種、選拔、盆子、介質、肥料、水……等全部都是成本!培育一個新品種誕生至少需要花費超過10萬元以上,甚至更多的成本支出,而且這還未考量人事成本。

以朱槿(Hibiscus rosa-sinensis)為例,朱槿於自然環境下自然結果率不高,必須在每年入秋後溫度降低才能進行人工授粉。朱槿的果實頂端有個小開口,需一個個使用羊毛脂膏將開口補起來保濕,避免胚珠失水萎縮,且授粉結果還受氣候環境影響,白天溫度25~30℃、夜溫不低於20℃較容易成功結出種子,因此每年只能把握短暫機會,在特定季節才能進行授粉工作。

編按:謝丞傑示範朱槿授粉,授粉後需以羊毛脂膏(俗稱綿羊油)保濕處理。(攝影/吳尚鴻)

除此之外,育種的方向也必須考慮到各個層面,對於花卉生產者,會考量容易扦插繁殖,增殖倍率快、分枝多、早花,才能降低生產過程的成本、願意進行栽培測試;而對於消費者,會偏好花形、花色新穎特殊,亮麗討喜的品種。但育種的結果往往事與願違,無法兼顧各種需求:生長快的品種可能花色不新奇,無法受到消費者的喜愛,花色新奇的品種恐怕生長不快,不利於生產者的生產。

艱辛的育種路程,從一開始要選定好想要的性狀、引種、親本選擇,接著將父母本授粉雜交,日復一日,收到種子後,要播種、栽培,在數量眾多的後代萬中選一,選定好目標的植株,還要經過多次繁殖試做,確定性狀不會隨意變動,最後才選了那稀有珍貴的植株申請品種權,釋出到市場。

育種雜交出上千棵的實生苗,最後只有個位數能被選拔成為新品種。圖為長壽花苗。(圖片來源/謝丞傑提供)
育種雜交出上千棵的實生苗,最後只有個位數能被選拔成為新品種。圖為長壽花苗。(圖片來源/謝丞傑提供)

不尊重品種權 誰要育種、引種?

因應國內植物種苗產業發展需要及國際間對植物品種保護趨勢,臺灣於1988年公告《種苗法》,開始施行品種權登記制度,植物品種權申請費以及性狀檢定費等各項申請資料規費約2萬餘元,前3年品種權年費為600元、4~6年每年1,200元,7~9年2,400元,每3年翻1倍依此類推,品種權維持到17年以上每年需繳19,200元。

而植物品種權為屬地主義,若想在國外目標市場享有品種權保護,就須於當地國申請植物品種權,以歐盟為例,植物品種權申請便需耗費約新臺幣10萬元(按:和臺灣互採品種檢定報告書的蝴蝶蘭例外)。然而制定法律也只是開端,後續的執行才是挑戰的開始。

品種權審查往往以年計時。圖為謝丞傑與育成的朱槿品種「希望」;「希望」雖已申請品種權3年,但至今還未有審查結果。(攝影/吳尚鴻)
育種所需時間往往長達數年以上,品種權審查也需要等待;品種權申請案公開後便會給予臨時性保護,品種權人可對這段期間的侵權行為求償。圖為謝丞傑與育成的朱槿品種「希望」。(攝影/吳尚鴻)

早期臺灣市場鮮少有生產者願意支付品種權利金給育種者,讓育種者有收入可以再創造出更多新品種。大多數的生產者與農民認為,有登記品種權的品種不去侵犯即可,若沒申請品種權的品種就是大家的共有財,可以任意的繁殖銷售,讓辛苦多年培育的新品種沒有任何的資金回收。

育種成果付諸流水,還有誰願意再投入育種工作?育種無法賺錢養活自己或家人,自然就沒有人才願意加入,而不重視品種權、盜種猖獗的風氣,也會讓海外育種公司謝絕與臺灣往來。

「尊重」不是怕違法  國外業者誠信合作持續壯大

越南Dalat Hasfarm公司從原先1公頃的栽種面積,至今已經擴大超過230公頃規模,成為亞洲最大規模的種苗供應商,除了得天獨厚適合種植花卉的地理氣候環境,以及搭配高科技的花卉栽培管理,最大的成功來自於「誠信」。

Hasfarm自2004年開始與丹麥長壽花育種公司Knud Jepsen合作銷售亞太地區插穗,2010年與丹麥朱槿育種公司Graff合作銷售朱槿插穗,慢慢地世界各國有越來越多育種公司與Hasfarm合作,成為亞洲花卉種苗業龍頭。

Hasfarm成功的關鍵之一在於,他們不論這些花卉有沒有在市場國申請品種權,都願意支付權利金給上游育種者,讓育種者有經費可以再培育出源源不斷的新品種。

與丹麥Graff建立長期的合作關係後,Hasfarm更於今(2023)年6月,正式收購Graff旗下合資成立、負責種苗業務的Graff Young Plants股份,成為全球市占率最高的朱槿供應商;Graff Young Plants維持原本的品牌,經營權轉移給Hasfarm Europe,但Hasfarm Europe由Graff家族人士管理,彼此信任合作壯大。

(圖片來源/取自Dalat Hasfarm臉書)
藉由與丹麥Graff公司合作到併購旗下合資公司Graff Young Plants,Dalat Hasfarm正式讓公司品牌進軍歐洲。(圖片來源/取自Dalat Hasfarm臉書

類似Hasfarm、Graff公司的合作,在世界園藝界並不是特例。尊重育種者的產品,不僅是「嘴上的尊重」而已,而是要盡可能實踐像國外企業的操作,創造雙贏。

侵權繁殖破壞商品價值  更不利於健康種苗供應

未經授權生產且自行留種大量生產繁殖,意味著這產品的價格就會直接跌落谷底,品質無法保證外,若又是需要建立健康種苗的品項,更有可能會在未經授權的生產情況下造成嚴重的病毒株問題,影響賣相外亦造成商譽受損,嚴重則導致市場消費者觀感不佳,對此商品再無信心,使得後續產品滯銷,成本無法回收並退出市場。

以長壽花為例,因蟲害傳播或者未經消毒的修剪工具,容易導致發生長壽花花葉病毒(KMV,Kalanchoe mosaic virus)以及長壽花頂斑病毒(KTSV,Kalanchoe top-spotting virus),專業的育種公司必須進行PCR病毒檢測,並藉由組織培養建立長壽花健康種苗,需要耗資非常多的人事成本,每年進行插穗母株的更新,才能確保供應農民健康的種苗插穗。

透過PCR病毒檢測確定沒有病毒,再進行組織培養建立健康種苗,在先進國家育種公司列為重要防疫措施之一;讓種苗待在無菌瓶內才能確保不受外界病蟲害汙染。圖為朱槿種苗。(圖片來源/謝丞傑提供)
  • 編按:植物病害包括病毒、細菌、真菌、蟲害等各種因素,健康種苗泛指未攜帶特定病原、植株生長良好、無病害發生的種苗。對農業生產而言,健康種苗可由源頭斷絕病蟲害的風險因子,而無菌室組織培養生產的瓶苗自然是最徹底的形式。

育種、生產到消費  高值新品種建立良性循環

品種權除了是對品種的保護外,更是對育種者的尊重,品種權有如植物的智慧財產權。

然而在國人目前對品種權的不尊重及不了解下,育種家付出的心血時常付諸東流,看著市場上充斥非授權的廠商生產的植物,內心只能默默忍受。雖然可以訴諸法律,但費時費力,鮮少有育種家會真的透過法律爭取權利。而在忽視品種權狀況下,臺灣育種家、代理商不願意釋出、代理新品種,臺灣市場的產品就只會越來越單一,負面的循環下,產業也只會越來越萎縮。

花卉商業品種的育成不可能僅靠少數人的興趣,誠信的商業合作才能讓產業永續。圖為長壽花新品種「夜后」。(攝影/吳尚鴻)

希望每個人都是發自內心的去尊重育種者,而不是靠法令去約束人,慶幸的是慢慢有越來越多的花農,近年來了解到支付品種權費,才能獲得優良品種,生產高品質賣出較高的價格,對生產者與育種者都是雙贏外,亦導入新血進入消費市場,讓消費者有更多選擇,甚至對市場新品種產生期待感,以建立良性的循環。期許花卉產業能夠在大眾的支持與重視下,有更正向的發展。

PROFILE

謝丞傑 彰化田尾人,經營私人花園「香久園」。高三開始育種,育成朱槿「希望」、長壽花「夜后」,現正申請品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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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