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宜嬨 攝影／梁偉樂
你吃過山竹嗎？除了常見的紫色泰國山竹，還有橘黃色的黃金山竹！（學名Garcinia humilis ，亦稱作Achachairú或Achacha）它有著能三指掌握的玲瓏蛋形，在澄亮果皮下，包裹著酸酸甜甜的軟綿果肉，獨有一番涮嘴風味。黃金山竹屬藤黃科果樹，從原產地南美洲玻利維亞飄洋過海，躍升為澳洲昆士蘭地區大面積栽培的經濟作物。如今不必遠渡重洋，在臺灣也能吃到就地培育的黃金山竹。當愈來愈多人推崇「好種好賣」的新山竹，早於2012年開啟山竹之旅的屏東小農龔泰安，卻提出了不一樣的見解。
從檳榔轉作山竹 半職農人的大膽嘗試
今（2023）年6月中旬，鋒面過境臺灣南部，捎來連日雷雨，龔泰安卻絲毫不擔心果園裡的黃金山竹。「黃金山竹偏好溫暖潮溼的生長環境，這種程度的雨勢，它反而不怕，而且我會在雨季前，事先打開田裡的排水孔並檢查狀態，避免田間積水太嚴重。除非真的是超級豪大雨，像2009年八八風災那樣，整個田區都被淹沒，那就沒辦法，只能順應自然。」
龔泰安認為，瞬間強風的破壞力反倒比豪雨還大。「去年7月底突然颳起一陣強風，持續了2、30分鐘，吹斷了7、8棵黃金山竹的上半部樹枝。幸好只是吹斷牙管以上的部分，就當作是大自然幫忙自動矮化吧！」他用來固定樹體的牙管約長1.5公尺，輔以麻繩或塑膠繩，將牙管和樹枝綁在一起。數年前颱風來襲的強勁風勢，曾將他的果樹連根拔起；雖然去年強風僅造成枝條折損，未傷及果樹本體，但仍影響今年黃金山竹的結果量，預估產量有所減少。
從前屏東平原遍布水稻田，隨著臺灣經濟起飛，農業機械、複合肥料與多元藥劑的出現，為屏東農業注入了轉型的活水。1980年代起，泰國蝦養殖在屏東萌芽，集中於鹽埔、九如及里港一帶，龔泰安的雙親也乘上時代列車，將家中水稻田分區轉作，一部分養泰國蝦、一部分種檳榔。
猶如許多成長於農家的青年，龔泰安即便離鄉奔赴異地闖蕩，依然保有接觸綠意的渴望。他在住處擺設植栽，享受與植物安生的片刻時光，沒想到某天乍現的一抹念頭，促使他兜轉回鄉，栽進了務農的奇幻旅程。
「既然都要花時間種植物，為什麼不種果樹？至少還有水果可以收來吃；既然都要種水果，不如挑戰少見的新興水果。」2000年代，Yahoo奇摩、花花世界等網路論壇興起，志同道合的網友熱心翻譯國外栽培資訊、交流實作經驗，龔泰安從中汲取新知，同時縮減家中檳榔樹種植面積，著手試種紅毛丹、榴槤、波羅蜜、龍貢及美女芒等多種熱帶果樹。
「剛開始長輩不是很諒解，他們覺得種田就要種可以賣錢的，怎麼會是種嘗試的？我持續和他們溝通，我不是把錢花在抽菸喝酒傷身體，而是省下來投資自己。我爸年紀愈來愈大，管理不了那麼多檳榔樹，加上社會風氣轉變，吃檳榔人數下降，後來他們就同意我整理果園，改種其他作物。」
好種好吃又好賣？黃金山竹的田間管理
目前龔泰安種了2分地的黃金山竹、4分地多的紫果山竹，他說黃金山竹有很強的韌性，種在潮溼地域會長得更旺盛。「一來是我秉持無毒的友善農法，二來是它們真的很獨立。我不噴藥也很少施肥，還曾因為身體不舒服，不方便去田裡，大概有2年時間完全沒施肥，它們還是長得好端端。」相比之下，紫果山竹的生長條件及田間管理較為嚴格，需要定期施肥，在降雨前後亦需實施田間殺菌。
除了氣候與土壤，病蟲害也是影響作物收成的重要因素。龔泰安表示，據同好分享，流膠病（或稱枝枯病）是最讓人頭疼的問題，不過他尚未遇到這般狀況。流膠病的發生，是病原菌經由枝條切口、害蟲咬傷口或樹皮腐敗處侵入樹體，最終導致整棵樹枯萎死亡。「曾聽說有人的山竹果園超過5成感染流膠病，很嚴重。我遇到的問題比較小，第一是粉介殼蟲，第二是東方果實蠅，大約會有2～3成的山竹被牠們產卵啃食。」
龔泰安提醒，若網路搜尋黃金山竹的資料，看到有人寫「黃金山竹好種好賣，不怕蟲害／果實蠅。」這類訊息多半避重就輕，呼籲農友不要輕信片面之詞，建議詢問有實際栽種經驗的農民。
黃金山竹實生苗的生育速度緩慢，從種子到果樹，龔泰安等了6年方迎來初次採收，他甚至聽聞嘉義的山竹農友等待了8年之久。初次結果後，接下來每年均可收果，7、8月為盛產期，通常在第2、3次結果後，果實品質轉為穩定。
黃金山竹的未熟果為綠色，採收前有個小訣竅可多加留意，即果實顏色由綠轉黃，其實尚未完全熟透，需再等一段時間讓它徹底轉變成橘色，才會是採收的恰好時機。「黃金山竹是否完全成熟，很難從外觀顏色判別，讓它們掛在樹上掛久一點，酸味才會退散。」依龔泰安觀察，從黃色轉為橘色，約需1個月；即使果實轉成橘色，切忌立即採收，可再多等1、2週，屆時的黃金山竹便有最佳風味，入口後帶有層次變化的酸甜。
黃金山竹體積嬌小，單顆果實重量落在35～70公克之間，其種子大、果肉少又果皮厚，屬於吃巧而非吃飽的類型。以龔泰安2分地的種植面積，加上偶爾施肥的粗放管理，年產量約1,500臺斤。「我朋友也種黃金山竹，6月就能少量採收了，我的卻都還沒轉色，推測是跟節氣有關。因為今年是農曆閏年，加上2月份屏東還在冷，可能我的黃金山竹要等到8月才會成熟。」或有農民將黃金山竹以1臺斤包裝成盒，運至臺北農產平臺拍賣，龔泰安則運用臉書進行網路販售，同時請親友協助鮮果直銷。「考量壞果率，我比較傾向賣種苗，就算黃金山竹被果實蠅咬了、形狀太小不討喜也沒關係，不用等果實轉橘色，就能採下來，挖出種子拿去賣。」
龔泰安預估，不久後黃金山竹在臺灣國內市場將趨近飽和。他的黃金山竹第一年賣價是1臺斤新臺幣1,000元，含有12～15顆黃金山竹，但這般高價並非年年都有。儘管去年黃金山竹的市價降到1臺斤300元，依舊不是人人都負擔得起。「大面積栽種才可能壓低成本，不然可能會面臨賣不出去的情況，只能把心血拿去免費分送鄰居。」相較於黃金山竹，紫果山竹較有競爭市場，1臺斤賣價600～800元，但栽培過程充滿變數。
飲水思源打頭陣新興水果的美麗哀愁
龔泰安感念自己的幸運，能有穩定的經濟收入作為兼職務農的支柱，也因為進入屏東縣九如鄉農會推廣部服務，使他接觸形形色色的農友，看見社會變遷下不同的農業面向，決定分享自己種植新興果樹的經驗予農民參考。「假如大家都種檸檬，一旦檸檬盛產跌價，就是全部人一起承擔產量過剩的黯淡。與其一直對農民說作物分流，不如直接帶頭示範。」甚或轉念思考，種果樹不是為了收果販售，而是拋磚引玉，吸引客人前來休閒農場或特色民宿，體驗採收與享用特殊水果。
不論是兼職農夫或職業農人，栽種新興果樹均是相當花錢的事。由於種苗來源稀少，價格動輒千元，因此栽培過程中可尋求各區農業改良場的協助，包括檢驗肥料、水質與土壤性質，診斷病蟲害種類並尋求防治建議。除了屏東，嘉義、雲林、南投、臺南及宜蘭地區現今都有黃金山竹的蹤跡。
「雖然我很開心愈來愈多人關注黃金山竹，但也擔心太多人一窩蜂湧入，幾年後市場消化不了這些產量。」龔泰安指出，黃金山竹在臺灣的發展規模不比澳洲，澳洲農業單位將之視為外銷經濟作物，大力推行栽種，臺灣卻當它是調劑的新奇消遣。「臺灣農業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比如推薦藥劑的使用，不是所有作物都有合格的推薦用藥，農民往往得自行摸索，這些嘗試都是資金跟時間的消耗。」
龔泰安建議有志開闢新興作物的農友，孤注一擲之前務必試吃，尤其職業農民，行動前需謹慎衡量的事項更多。「要是連你自己都無法接受那樣的味道，要怎麼說服別人買單？再來是評估你的目標市場，有什麼樣的消費客群？對應的價格區間是多少？假設最後你發現果實不好賣，也可以轉賣種子。」
雖然新興水果泰半在臺灣有著亮眼售價，但其中隱藏的沉沒成本也不容小覷。龔泰安清楚自己投身農務的初衷，並非戰勝激烈競爭成為頂尖山竹專家，而是運用有限資源做出最佳配置，既實現徜徉綠意的願望，亦可將經驗談回饋鄉里，滋養這片孕育他長大的南國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