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見】我們都是盛開於世的花,《戀戀銅鑼燒》的德江姨

文/路瑋 圖片提供/佳映娛樂國際股份有限公司

《戀戀銅鑼燒》

日本導演河瀨直美的作品,曾入選為第68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開幕片。電影描述經營銅鑼燒小鋪的老闆千太郎,遇見了患有漢生病的老婆婆德江,以及單親家庭的高中生少女若菜,三個人藉由熬煮銅鑼燒的紅豆泥內餡,重新了解生命的本質美好。

德江姨,妳那扭曲變形的雙手,明顯表明了 自己的身分,不管當代醫學對此疾病早有全然不同 的詮釋,但人們的觀感卻如昔未變,害怕妳們的存在,想盡辦法要將妳們棄於邊疆,離得愈遠愈好。

這一切,都是因為漢生病的關係。

我猜想,妳應該厭恨過自己的命運,原本正值青春盛麗的荳蔻年華之際,卻被家人送到療養院裡強制隔離,自此開始,一生都在這裡過了,那些原本可能屬於妳的平凡幸福被盡數剝去,生命只能跟著時間日漸流逝,直至死亡,終身默默不響。能夠證明妳的確活過的,僅剩下院內那棵小樹,那是院內其他病患為了紀念妳而種下的。

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活著是什麼感受,這讓我想起英國作家維多莉亞・希絲洛普(Victoria Hislop)在《孤島戀人》這本小說裡的描述,和妳罹患相同疾病的瑪麗亞如此形容:「在某種程度上, 我覺得與我一年前的生活沒有區別。可我還是不同了,因為我被送到了這裡⋯⋯對像我這樣並沒有被疾病天天折磨的人來說,除了這裡的門上沒有鎖, 沒有鐵條外,有點像在監獄。」

事實上,瑪麗亞說得很對,德江姨,妳們所遭到的待遇,的確與監獄裡的犯人很像。

為什麼原本該被好好照顧治療的病人,到頭來卻被視為必須受到懲處隔離的犯人呢?曾經罹癌,最後因白血病而去世的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 (Susan Sontag),便嘗試從自己的經驗,在《疾病的隱喻》這本書中做出解釋。關於疾病,桑塔格認為每個降臨世間的人都擁有健康和疾病王國的雙重公民身分,雖然我們都樂於成為健康王國的公民,但或遲或早,至少有段時間,我們會被迫承認自己也是疾病王國的一分子。

面對這種身分跨越的必然,桑塔格接著說道, 居住在疾病王國裡的人們,所見的風景多是由陰森恐怖的隱喻所構成,因此若要不受到隱喻偏見的看待,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從對疾病身分的偏見 到被視為犯人之間,還是有段差距的不是嗎?為什 麼會變成這樣,桑塔格提到一個重要的關鍵:無 知。當我們把疾病妖魔化後,即會把患病的過錯推給患者,縱使他是疾病的犧牲品,但正因為自身的無知,才會成為犧牲品,而無知,在那樣的人際關係語彙邏輯下,就意味著犯罪。

生病的人,於是有罪。而漢生病,長久以來, 更帶有濃厚的罪懲意喻。

德江姨,我相信妳必定了解這種痛苦,也努力想讓自己的生命可以活得更自由一些,不然不會在給千太郎的信中,這樣寫著:「就算自己覺得活得理所當然,世人的不理解還是能毀了一個人,有時得有智慧才行。」

那個經營銅鑼燒小店的千太郎,妳說,他和妳 擁有相同的憂鬱眼神,於是,為了他,妳試著來到 小店裡工作,用熬煮紅豆的過程,向千太郎述說自 己對於生命意義的理解,妳相信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都是會說話的,我們得仔細聽,仔細看,那是我們 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原因,所以就算沒有成為什麼大 人物,我們也都有自己活下來的意義。

這是妳一生最重要的體會,妳將它說給千太郎聽,也說給那個常常會來店鋪,打包帶走煎壞餅皮的單親女孩若菜聽。他們的生命可能都不太幸運, 但妳希望,他們可以走好,不被壓垮。

背負著過去,總是鬱鬱寡歡的店長千太郎。

PROFILE

路瑋 

邁入中年的電影愛好者,比較常窩在家裡看電影,不愛上電影院享受大螢幕,可能是因為這樣,看見與分享的,總是電影裡的那些幽微小處。


更多內容請見《鄉間小路》2018年0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