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王慧瑜 財團法人農業科技研究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每三個人之中，就有一位為求學或就業緣故而離開家鄉。」這是德國北萊茵西伐利亞邦境內霍赫紹爾郡（Hochsauerlandkreis, HSK）的人口概況。該區域坐擁邦內最高的兩座山頭，是著名流域魯爾河的源頭，約有26萬人居於區內的12個基層行政區劃中，也因前述人口外移背景隱含了區域萎縮（regional shrinkage）挑戰，德國聯邦食品及農業部將之劃歸為「因應區域萎縮的農村發展計畫」（Land(auf)Schwung，英文譯為Rural upswing），為農村振興試辦計畫所支援的13個重點地區之一。
在家鄉無法發展個人職涯？ 生活條件宜人或成返鄉就業吸引力
地方人口流失是引致鄉村區域萎縮的重要驅動力，比起商務服務業集中的其他德國都會地區，如杜塞道夫、慕尼黑等，霍赫紹爾郡或許非一般求職者首先映入腦海中的選項。
為了翻轉「在家鄉無法發展個人職涯」的既定印象，吸引具有地緣關係的移居者，是當地諸多利害關係團體在「因應區域萎縮的農村發展計畫」施行期間（2015～2020年），所共同發展、提出的重要議題。
眼見週末返鄉休憩、待週日傍晚通勤回到工作地的車流不斷，對於這些都會漂族來說，霍赫紹爾郡的生活條件確有其優勢：鄰近親人，近山近水，有熟悉的鄉村自然景觀，街道交通也較都會地區來得更為閒適。
透過公部門委託訪查盤點、進一步審視區域內既有的工作場域及產業概況，發現當地實為德國境內製造業前三強勢的地區，擁有具國際市場領導性地位的企業、發展成功的家族企業、具多年產業實力的隱形冠軍企業等，約150間座落於此，可提供行政、管理、技術職等多種工作機會。
如何以此留住移出的人口、進而吸引更多人才長期進駐，當地的企業商會組織扮演了重要角色。
網路資訊平臺提供透明就業資訊 運用在地優勢號召人才返鄉就業
相對於傳統由企業內部指派員工至地方赴任的分發轉調模式，霍赫紹爾郡希望吸引的是主動出擊、自發應徵當地職位的求職者或返鄉者；因此，如何凸顯郡內具備更多發展專業職涯的可能性，各式產業資訊的透明度蔚為關鍵。
「家園優勢就業行動專案」（Heimvorteil HSK，英文譯為Home Advantage HSK）為因應霍赫紹爾郡長程發展上技能專業人才的潛在短缺問題，於德國聯邦食品及農業部補助的「因應區域萎縮的農村發展計畫」，旨在為選定的鄉村區域，提供鄉村發展新途徑的試驗行動場域，地方擁有自主規劃及決策權，由區域自行選定欲執行的專案內容，運用地方及專業知識以因應區域萎縮的進程。在聯邦補助期滿後，專案至今續由霍赫紹爾郡所屬西伐利亞之南的經濟發展與商業協會網絡自籌營辦。
專案具體的運作機制，首先是搭建起網路資訊平臺，統一作為區域專屬的求職履歷媒合入口網站，由具地緣關係的專案經理於線上、線下協助釋疑，並嫁接區域的經濟發展主管機關資源，整合各企業體發展背景、規模概況、員工福利內容、個別企業與眾不同之處（如獲獎紀錄、特殊認證經歷）及其當前職缺資訊，以利申請人依產業別（涵蓋林業加工製造、酒品產製／農產加工、汽車科技、建築技術與營造、休閒旅遊、資訊科技與電子工程、塑膠與化學工業、金屬機械工程、餐飲業、紡織、以至新興的能源產業等）查詢區域內的求才企業，並創建個資保護的個人履歷。團體將相關的人力資源資訊，透過兩大途徑直接送達網絡內的上百間企業：一是經由區內行政層級的經濟發展局處，將相關人事資料轉至合適的企業；二是透由網路平臺後端，送至逾360間參與西伐利亞之南區域商業協會運作的企業，由企業直接聯繫安排面談細節。
與此同時，專案所屬的各個社群介面（Facebook、Instagram、Whatsapp群組等）也將推播區域內最新的企業職缺，提供詳細的工作內容及職位要求，不只提高就業資訊的曝光露出，也協助導流至各企業的自有網站，形同區域層級專屬的跨企業人資管理及行銷推廣工作。
引領上百間企業加入「家園優勢就業行動專案」的誘因，在於專案執行過程不只協助人才端投遞履歷，亦可同時為參與的企業雇主端持續提供定期免付費整合及加值服務，透過強化區域的形象及霍赫紹爾郡企業群的識別度，共同盤點區域內的各級產業潛力，而非倚靠單一企業的吸力，從而建立差異化，並為整體區域打造一個饒富魅力的品牌，吸引更多來自德國境內各地人才的關注。因此，地方企業求才不再限於傳統報刊廣告或仰賴私人招聘顧問公司，而能藉由區域自身的申請者人才庫，持續傳遞霍赫紹爾郡及西伐利亞之南的品牌形象，至今已累積超過5千名專業人才資料，持續媒合有意歸鄉或進鄉的民眾及區內企業體。
企業延續計畫 共創鄉村價值 建立家庭友善就業環境
前述專案執行所需的經費自2019年末聯邦補助期滿後，開始轉由當地的公私協力網絡自籌營辦，經費來源轉換的過渡期，反而使企業體代表得以透過專案執行內部委員會研議的機制，保有專案行動的決策權，持續最佳化就業行動專案的活動及運作內容。經費主要來自非營利商會組織Wirtschaft für Südwestfalen e.V.（由創始的30個在地企業於2011年成立）會員年度基礎入會費的自籌款，有如形成區域共同的產業基金，以作為相關行動的資源，對於普遍同時參與業界交流或多個商會組織的地方企業體來說，會費運用因此更為透明、雙向互利。
考量到回鄉、進鄉就業的移居者可能有組建家庭、照護孩童或家人的需求，為營造更有利返鄉工作的整體環境，霍赫紹爾郡也建立「家庭友善企業」（Familienfreundliches Unternehmen im HSK）標章認證機制。推廣企業符合彈性工時、育嬰假支援等基本條件，也規劃對人才政策有正向回饋的親子、家庭友善措施。諸如工作地點可囊括在家或遠端工作體制、提供親眷同享福利、可攜帶孩童至工作場域一同辦公、家庭相關活動財務支援、員工休假與職務代理之內部組織安排等，輔導企業評估、逐步調整內部的相關措施，以進一步支援更多企業員工的家庭。近年已有70多間企業獲得此認證，相關企業清冊同樣可於網路平臺上查詢，對於有家庭照護需求的求職者來說，實屬一大吸力。
在人口遷移決策的討論中，經濟要素與生活品質至關重要。霍赫紹爾郡除了號召家園優勢的多元就業機會外，也推廣當地的地景特色及尚未廣為周知的戶外活動優勢，例如：區域內可盡賞山稜、森林、廣闊的草原及豐沛的湖區水資源，具有全德境內最早舖設與最廣的健行路線，更有自行車專用道路網絡及滑雪場場域，提供適合各年齡層的戶外休閒活動。相關資訊同樣整合於返鄉求職資訊透明化的網路平臺，強化霍赫紹爾郡的鄉村閒適性及宜居宜業的環境。
綜上所述，鄉村區域的價值在此案例中，不再侷限單一的自然資產面向，更能凸顯區域獨特的產業聚落潛力與亮點；而企業體在地方的角色，亦不再屬單純區位的考量，也吸引、支持人才的留鄉、引入與永續，提供就業機會、參與區域行銷推廣，共同提升區域的魅力，成為返鄉者地方支持系統的一環。
德國案例展現鄉村產業經濟多樣性 打造宜居、宜業、宜生活的鄉村願景
由霍赫紹爾郡產業發展軌跡及「家園優勢就業行動專案」的實施過程可以發現，非從事農業的職涯可能性，也是鄉村地區就業市場的重要環節，而展現鄉村在地產業的經濟多樣性，企業體也是鄉村與區域多元發展的參與者之一。透過跨部門的資源投入與整合，在互利、非單向贊助的基礎上，對地方發展有所貢獻。
如上述吸引人力回流或進入鄉村區域、非直接投資農業產業結構的專案行動，也成為德國食品及農業部基金運用規劃的最新方向。2023年1月1日起，原德國「聯邦鄉村發展計畫」進階轉型為「聯邦鄉村發展及區域價值塑造計畫」，揭示德國農政單位當前對鄉村地區的目標願景，為創造與國內其他地區一樣好的生活條件，不只宜居，更能持續吸引「人」。
新的基金與計畫開展也以「新歸鄉實踐」為主題，運用「家園優勢就業行動專案」為範例之一，開設了一系列討論工作坊，透過線上、線下交流活動，邀集全德境內對回流、移居鄉村有興趣的民眾參與對談，擴大全國新歸鄉社會網絡，持續將霍赫紹爾郡的經驗推廣至更多地方。
本文案例中試圖解決地方潛在發展問題及吸引人口回流的概念，亦符合我國自2019年起整合推動農村地方創生相關政策的背景與目標，過程同樣涉及農業主管機關與跨部會單位的資源挹注。霍赫紹爾郡的整合經驗展示了聯邦政府於初始階段（5年期試辦計畫補助）支援的拋磚引玉，長遠來看的確帶動了更多公私部門單位共同投入地方議題，在地方自主規劃與決策的基礎上，使在地願景得以逐漸成形。
上述架構亦符合我國農業部農村再生基金相關計畫支援地方提案的精神，如何據此進一步透過計畫夥伴關係軸線的發展機制研議，鼓勵地方企業等多元的利害關係團體共同參與，有助回應在地需求的行動或地方議題發展規劃。或可於近年企業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corporate governance, ESG）永續框架號召的浪潮下，創造我國農村發展跨部門參與的新契機，以人才永續、地方傳承為共同目標，促進地方產業與社會發展，形塑宜居、宜業、宜生活的農村願景。惟塑造農村地區獨特魅力的同時，如何避免區域價值塑造的成果，僅量化顯現在當地的地價、房價上，造成新歸鄉者進入的阻礙。公共資源的整合管理也將成為我國相關政策推行無法忽視的挑戰。
（參考文獻請洽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