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 黃瀚嶢
一個常被提及的觀點:臺灣島原生的生物多樣性,在一次次冰河期的陸橋聯通,悠久的洋流與季風運送下,匯聚四方生物類群,幾乎成為整個北半球的生態縮影。
而在島嶼近代歷史中,無論政府與民間,都積極引進各種功能性的植物,從經濟作物到觀賞植栽,種類已經遠遠超過了原生物種。這方面,又幾乎是世界貿易的縮影了。
全球貿易的足跡遍佈各大洲,臺灣當然也有很多南半球的植物。例如到處聳立的南洋杉,充滿精油的尤加利樹。一個比較容易忽略的家族,往往被「熱帶植物」一詞所掩蓋的,那些來自非洲的植物,訴說了一個隱形的通路,那跟臺灣的外交處境有關。
在冷戰結構中,臺灣為了拓展國際認同,展開「務實外交」,曾派駐大量的農業技術人員至非洲,早期叫「農耕隊」,後稱為「農業技術團」,這些植物專業者,帶回了不少非洲的植物。馬達加斯加特有種小葉欖仁,就是最好的例子。臺灣與馬達加斯加雖只有短暫的邦交,但由於很早就被歐洲殖民者篩選出眾多景觀植物,在非洲大陸各處種植,當年派駐東非的農技團員便直接由辛巴威帶回。
小葉欖仁在近三十年前的記憶中,還叫做「非洲欖仁」呢。如今已經是極為尋常的本土風景了。誰知道那卻是一九八〇年代後才掀起的流行。
最早一批小葉欖仁據說種在嘉義林管處,而真正被打造成為景觀,應是在師大路的帶狀公園。那排小葉欖仁,已長到四五層樓高,都長出了板根,可以用來想像馬達加斯加北部森林的樣貌—那裡是季節分明的闊葉林,由小葉欖仁季節性的落葉,與種子休眠的特性,可以大致推測出來。當地大型的奧力士變色龍,還會攀在樹上,取食橄欖狀的小果實,消化外皮,打破種子休眠,促進了傳播。


遠方的樹木,總會告訴我們神奇的故事。
早年為加速苗木出貨效率,小葉欖仁常被嫁接在臺灣原生的欖仁之上,偶爾就會遇見這麼一棵樹,上面是小葉,根基又冒出另一種大葉,這是樹木引進歷史的具象奇觀。
另有種特殊的「錦葉欖仁」品系,是小葉欖仁在臺灣突變而成的品種,現在已經是華南常見的景致,這也是島嶼的文化輸出。
雖然花果不顯眼,但小葉欖仁枝條平展層疊,樹形優美,而且葉片生長在分支末端,排列極為整集。而我私心認為,在夜晚的燈下,小葉欖仁別具風情。例如每年的新北聖誕城,板橋車站附近張燈結綵,夜空中,小葉欖仁葉片映照華燈,像燈飾上方又冒出煙火。
而在春季冒新綠的時候,白色LED路燈旁的小葉欖仁,新冒出的葉芽薄而透光,整體呈現斑斑點點的綠色火苗,如同流螢。這是樹木映照的城市景觀,島嶼映照的世界景觀。
另一次,朋友傳來照片,那是公園的冬末,小葉欖仁落下整座森林份量的金黃,像另一種陽光的灑落。
松鼠挖掘埋藏的小葉欖仁果實,黑冠麻鷺在枝頭築巢。而我們則從小葉欖仁的光暈,從這些樹木的故事中,一次次路過。

作者 黃瀚嶢
森林系畢業,自由接案,生態圖文創作者。作品包含兒童繪本《圍籬上的小黑點》與散文創作《沒口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