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國甫 攝影／吳尚鴻
美國國家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公布數據顯示，2023年6月到9月，全球平均月均溫都突破高溫紀錄，氣候變遷惡化愈趨嚴重；而根據我國國發會研究推估，2035年臺灣或將成為全球總生育率最低的國家。臺灣農業未來所要面臨的，將會是氣候逆境以及人口老化、勞動力不足這兩大困境的挑戰；而對於提升農業產值，反季節生產、穩定供貨這兩項要素，可謂顛撲不破的法門。要解決兩大困境、並藉由兩大要素持續發展農業，精準農業、智慧溫室正是可行之道，位於農業大鎮的雲林及嘉義縣，三欣園藝在國內智慧溫室建構者皆展公司支援下，正在打造國內精準農業的典範。
寒露節氣過後，嘉南平原已退去酷暑煎熬，三欣園藝位於雲林斗南鎮的第三代溫室，老闆曾明進正接待東歐廠商，討論生菜栽培介質是否要由東歐引進。眼看父親忙不過來，三欣園藝第二代青農曾穎榆先代父出征，為《豐年》介紹三欣園藝如何做到精準農業。
夏季生菜也能穩定生產 拿下全年忠實客戶
曾穎榆今年25歲，在她出生那一年，父親曾明進從傳播媒體圈退出，改種文心蘭，7、8年前才將重心改為栽培生菜類。由熟悉的作物轉作新品項，除了栽培管理更有開發市場的挑戰，「生菜是新興的農業產品，萵苣是溫帶作物，臺灣只有冬季的三、四個月是產期，夏季無法生產，臺灣萵苣幾乎都是靠進口，但是我們掌握到關鍵種植技術後，可以向客戶保證萵苣全年度生產。」
臺灣能在夏季生產生菜，在7、8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隨著時間考驗，三欣的生菜產量穩定，口碑逐漸在客戶端打出知名度，「現在的家樂福、漢來美食、屋馬燒肉、金色三麥、樂檸漢堡都是我們的忠實客戶，未來外銷會開拓香港、新加坡等高消費國家的巿場。」
曾穎榆分析起萵苣等生菜產業，冬天價格很低，而夏天價格就會很高，今年夏季曾一度拉到1公斤7、8百元，而且還買不到，「有些客戶，在冬天會回心轉意改去買巿面的萵苣，我們也會向客戶表示，夏天的生菜，將會優先給冬天有向我們交易的廠商。」因為三欣產量穩定，價格也不會波動太大，幾年下來客戶也有了黏著度，「寧願冬天多花點錢，也不要夏天找不到貨。」
以往是三欣要去向客戶宣傳，但今年開始，有些大客戶甚至派員到三欣溫室拍攝，「他們要把三欣的產品推廣在他們餐廳上，這是最大的轉變，我們在業界已打出信用及知名度。」
三欣、皆展攜手打造新世代溫室：「農業創新需要一群傻瓜」
接待完東歐廠商，三欣老闆曾明進終於可坐下來好好喝口茶，長期合作夥伴皆展副總經理胡哲嘉也一起接受《豐年》採訪，談起兩人的合作經驗與三欣生菜事業的快速進擊，現年53歲、投入農業已20多年的曾明進一語道破：「農業創新需要一群傻瓜。」
曾明進和胡哲嘉雙方父親都認識，但在曾明進甫投入生菜栽培時，兩人仍未相識。胡哲嘉說：「多年前我剛從日本引進F-Clean膠膜（氟樹脂薄膜）來臺，當時曾大哥有看到，因為之前的玻璃溫室容易爆裂且難清洗，他認為這新的膠膜符合他的溫室要求，這時才開始熱絡起來。」
早期臺灣有很多玻璃溫室，胡哲嘉指出，臺灣多颱風及地震導致玻璃容易破裂，而且玻璃有毛細孔，長期下來就會長青苔，需要人力去清洗，而F-Clean膠膜優勢在不怕颱風地震，透光性也高，「它還有很強的自潔能力，就算有青苔在上面，只要下大雨就會自動洗掉。」
率先使用F-Clean膠膜打造溫室，曾明進補充：「我和哲嘉都具有開創性，做農業領域研發測試很燒錢，但兩人有共同想法一拍即合，一起合作創造出新東西出來。有時創新，真的需要一些傻瓜。創新研發有時會虧錢，甚至完全沒有回收。」一般溫室公司會以他們的設計構想、既有配套去蓋溫室，曾明進表示，皆展會大力配合業主意見，這也讓三欣在未來溫室設備更新更換，有更多空間進行發揮。
三欣的第一代是實驗型溫室，第二代是玻璃溫室，提供蘭花種植，目前主力第三代智慧溫室即使用F-Clean膠膜，有斗南及大林共兩個場合計5百坪，造價5千餘萬、相當於每坪10萬元，除了用於生菜栽培外還有育苗室，溫室內的物聯網（IoT）可以遠端監控，後臺透過IoT連結的各種設備蒐集數據，銜接後續AI分析；至於規畫中的第四代溫室分1、2期，面積各為3千坪及5千坪，第四代溫室估計造價為2億7千萬元。
為栽花重讀園藝系 文心蘭王國意外開啟生菜機緣
曾明進是農家子弟，眼看父親種農作物，價格卻被盤商掐得死死的，雖然考上嘉義農專，但排斥務農的他卻選讀電工，高三畢業前，因親戚有在拍婚紗與拍片，退伍後嘉義當時第四臺剛興盛，21歲的他就開傳播公司，次年就把嘉義縣巿的廣告巿場全拿下，「那段時間很順，90年代我就在臺灣率先製作3D動畫，我個性就是會嘗試做新的東西，但後來第四臺在整併，當時年輕氣盛就被排出巿場。」
淡出傳播圈後為調劑身心，曾明進開始接觸園藝，沒想到因種植文心蘭一頭栽回到農業這行，但一些農業學理完全不懂，他索性考入嘉義大學園藝系，成為29歲「高齡」大學生，從頭打下植物生理學等基礎。
大學畢業後，曾明進擔任文心蘭產銷發展協會秘書長，持續尋找文心蘭拓銷機會；除了由切花向盆花發展、進軍美國市場，2012年在中國長春，他為當地婚妙業者推廣文心蘭搭配婚紗，整個活動動用6千支文心蘭，成本3、4百萬元卻完全免費，辦完後賓主盡歡，對方後來也成為長春最大婚紗公司。
不只在生意上有豪爽手腕，曾明進為建構文心蘭王國，當時對溫室設施的打造便已十分重視，首創國內文心蘭環保節能玻璃溫室，並利用屋頂集水系統、過濾雨水自給自足；同時他也不斷為國內文心蘭產業做出貢獻，包括建立文心蘭生產栽培及採後處理模式，巡迴全國數十間文心蘭包裝廠分享經驗、與學研單位協力測試產期調節，獲選為2013年度模範農民。
文心蘭溫室栽培管理的知識基礎，讓曾明進轉作生菜後能「無縫接軌」，但會從文心蘭轉換到生菜，他卻說起因是個「美麗的錯誤」。因為栽培文心蘭時就和歐洲廠商朋友往來密切，「十年前有一次對方電郵夾錯文件，把生菜檔案mail過來了，發現這在臺灣有巿場，我們就開始先搭一棟2、30坪的簡易溫室實驗栽種，累積經驗運作後得到一些數據，才決心投入生菜栽培。」
智慧環控「陽光型植物工場」 搶攻不同層級生菜市場
曾明進分析，生菜市場是金字塔形，最頂端的就是俗稱的baby leaf（貝比生菜），種植兩週就採收，每公斤單價可達800到1000元，客戶群集中在法式或義式頂級餐廳，在臺灣約有2～5億元的年產值。「我目前供貨是中層巿場，每公斤200到500元，客戶群為漢來、屋馬燒肉、金色三麥等，這層年產值約有10到15億元。」
產值占比最大的區塊還是基層市場，這層級的生菜價格每公斤在150到200元，客戶群組如火鍋店、連鎖速食如麥當勞、肯德基、摩斯、漢堡王等，年產值超過20億元以上；光是麥當勞，目前每個月就需要40～50噸以上的葉萵苣，結球萵苣更要100噸以上，這些生菜都要從國外進口，冬季臺灣雖可少量生產，但氣候變遷下冬季能供應的時間會愈來愈短。
而在碳足跡及碳稅將列入成本的國際趨勢下，企業會鼓勵採購在地產品，麥當勞總公司已通知亞洲地區，2026年開始，將不再從美國供應生菜，必須在當地尋找生菜貨源，「我們能全年生產，這將給三欣很大機會，因為在地生產碳足跡最低。」
三欣第三代的智慧溫室可以精準掌握養液及水分供給；生菜採收週期，可由一般6～7週縮短到4週左右，在灌溉系統上則是「類水耕」，以國外進口的泥炭土為培養介質，再以「養液薄膜技術」（Nutrient Film Technique, NFT），依溫室環控條件提供養液給植物生長。胡哲嘉表示：「和一般植物工廠要利用大量LED燈及封閉環境不同，三欣溫室是利用陽光來行光合作用，透過F-Clean膠棚94%透光度，也可以稱為『陽光型植物工廠』。」
客製化溫室提高栽培管理「三率」 放眼趨勢規劃未來產線
生菜鮮食不宜噴灑農藥，曾明進採用病蟲害整合管理（IPM），藉精油、天敵昆蟲等方式防治害蟲、建立並完善標準流程，三欣園藝因此獲選為2022年度產銷履歷達人。在IPM之外，他的栽培管理要求「三率」，第一個週轉率，以目前斗南場，裡面有分5個栽種區，生菜4週就可採收，一個栽培區採收完後，立即清苗床、消毒後就放幼苗，這樣運作等於每星期都會有一區可採收，只要達到這種週轉率，全年度都可穩定供貨。
第二個是利用率，目前種植有效面積利用率是85％，未來要達到95%；第三是良率，曾明進說，傳統農業良率有7成就可賺錢了，但三欣目前生菜良率可達9成，第四代自動化溫室將有輸送帶直接送到包裝廠，可避免集貨堆疊植株造成的損傷，良率會提昇到95%。第四代溫室將採自動化，其中也是為了因應少子化帶來的農業缺工問題，並配合他未來搶攻基層市場的銷售目標。
第三代溫室栽培期是4週，但第四代溫室反而要拉長到6週，「生菜成長前4週都長勢不高，但根基發展出來成長速度會快，成長4週採收一株有130克，第5週可達200克，第6週就可達300克，只要多讓它成長2週，單株重量就可增加2倍以上，第四代溫室的產能會增加。如此我的人事成本降低，產能提高，原本每公斤賣200到500元才能賺錢，現在我可以把售價壓到200元以下就能賺錢了。」
感測器不是裝下去就好 維持「智慧」管理也需持續投入
曾明進說，傳統農業常面臨到的問題，是連作物有什麼障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現在智慧農業因為有許多感測器（sensor），知道作物遇到的問題，但他指出，光是「知道」並無法阻止作物死亡，智慧農業真正要做到的境界，是要讓作物不只不會死，還能健康生長，蒐集數據後要進一步做到調整溫室微氣候等生長條件，作物才能長得好，「但很多青農，裝了感測器卻沒有定期校正、調整，而我的溫室每二週校調一次，各場區互相校調，一年送原廠再校調，讓數據能真實反映植物成長狀況。」
大部分溫室在結構上多半類似，不過三欣為了要達到更精準的目標，自己找系統商來設計軟硬體，曾明進拿出手機解釋：「現在在推ESG、循環利用，傳統水耕一次要換掉的水會很大，但我們智慧溫室裡有很多感應器，只要感應到植盤水位過低，就會自動補充養液；被植物吸收過後的養液會回到回收槽，感測器確認沒有有害物質，就會消毒後再使用，排放掉的水量幾乎很少。」每個栽培區養液何時啟動補充，都可以透過手機知道得一清二楚。
曾明進表示，溫室冰水槽利用離峰用電時段來製冰，節能減碳外也可省下一筆電費，他更設置目前業界少有的「板式熱交換器」，利用冰水及常溫水冷熱交換，讓養液儲存槽維持在穩定溫度；板式熱交換器是透過金屬板在兩種流體之間傳導熱量，因流體接觸的表面積大，而有極高的熱交換效率，對於溫室的溫度控制系統他自豪領先同業。
在蘭花栽培溫室，溫濕度控制是不可少的，冰水機、熱泵（heat pump）系統已可稱作是「基本配備」，三欣更進一步建構「地下水庫」，讓溫控更為節能。水庫水源來自回收的雨水，經過高效率的板式交換器把熱能帶走，「溫室的散熱，主要就是靠我的地下水庫來達成的，這水庫的水也可做RO逆滲透後當作養液水源，在水資源利用上幾乎沒浪費掉。」三欣智慧溫室還有微型氣象站，隨時監測溫室外的氣溫、濕度及風向，溫度太高時會打開天窗散熱。
結合國內外跨領域專業 追求智慧溫室效益最大化
三欣要求利用天然條件來降低室溫，胡哲嘉說：「曾大哥他第一個要求就是溫室要挑高，但屋頂挑高一樣會積熱，我們就把溫室開個天窗，將累積到屋頂的熱散掉，陽光太強就增加遮陽網，但建置這些設備，一定會對應到不同氣候條件，例如下大雨、颱風或光線不足時，就要適當補光。」
曾明進對氣候變遷影響很有感：「我溫室剛建好時，可以控制最高溫在32.5度左右，3年前測到33.5度，今年就到34.5度了，多年累積下來的數據顯示，氣候變遷真的太嚴重了，這會讓我考慮在溫室增加降溫設備。」
曾明進指出，臺灣溫室降溫是利用水牆和風扇，但臺灣夏季濕度高，利用這兩種方法濕度降不下來，對植物生長會有障礙；傳統溫室是以風扇產生負壓來散熱，未來三欣的第四代溫室，兩期面積合計達8千坪，將會以正壓方式來降溫。
在建構第四代溫室時，曾明進向荷蘭採購自動化設備，他表示，荷蘭那邊是整合各系統的大型公司，從場域建構、自動化、控制系統等都是不同公司，全都是專業技術導向，臺灣應該要走向這條路，像皆展在溫室組裝及建構很強，環控及各種感應器就會找其他專業廠商來施作，專業導向才能讓智慧溫室效益達到最大化。
養液成分是三欣的關鍵Know-How，同樣來自荷蘭。曾明進說：「早期因為花卉業務和荷蘭的檢驗公司有合作過，三欣就把養液、回收水及植株等，寄航空快遞到荷蘭分析，他們可以分析植體狀況，從養液水到回收水中，植株吸收到哪些元素，缺少哪些元素，有了這些數據，再調整養液的成分，再去培養生菜，這樣多次反覆至少50次送荷蘭檢驗，才得到最佳培養液。」他還指出，培養液在冬天夏天的成分不同，雖然這些檢驗儀器臺灣都找得到，但培養生菜的養分標準「只有荷蘭才會有」。
持續拉高競爭門檻 綠電、碳匯效益都將在溫室實現？
對於未來農業碳盤查及碳匯，曾明進也有一套想法：「三欣的生菜採密閉溫室，裡面要打二氧化碳來促進生長，有計畫要找台塑，將他們生產過程產生的二氧化碳轉移到溫室內，等於可以交換到碳權。」節能上除了利用離峰時間來啟動熱泵製冷外，自有的太陽能發電自用外，也可販售綠電憑證（T-REC），以目前綠電憑證販賣一度4元，再加上利用離峰時間啟動溫室設備，等於可省下每度電2元，合計下來就可省下每度6元電費，節能省碳外，對於降低電費成本是有幫助的。
對於第四代溫室，曾明進有很大期待：「斗南這場約5百坪，一星期約1.2噸生菜，後續第四代溫室，第一期3千坪產量會有15噸；第四代溫室是全自動，從育苗到採收，全由機器來運作，裁切時因為要去除老葉，這時才會運用人工。」第四代溫室還在籌備時，生菜客戶群已陸續來談後續合作，目前土地已租下來了，內部設備正和荷蘭廠商討論，目標是趕在明年底完工。
在採訪過程中，曾明進和胡哲嘉還不斷討論第四期溫室新的施工法，傳統的溫室是打地基灌水泥，第四代會考慮用螺旋樁施工來打地基，傳統施工要一個月以上，新的工法3天就可打好地基，立即施工溫室主體建築。「未來溫室會愈蓋愈好，愈蓋愈先進，拉高這門檻也是我優勢之一。」曾明進很有信心的表示。
參訪青農：見習新型溫室學新知 高資本投入令人望之卻步
三欣的精準溫室吸引不少青農參訪團，迄今至少有3百輛遊覽車來過，採訪當天剛好有來自臺中及新竹青農團，曾明進與曾穎榆拿起麥克風，嫻熟地為青農們介紹溫室內的各種設備，完全不藏私。
「8年來，並沒有人仿效出來，一來造價貴，二來沒有我隨機應變的大腦。」曾明進並不怕人家學，「如果你不進步，就會怕別人學，如果你一直在進步，別人就是你永遠的追隨者。」就算有人全學走並做起來了，也是把這個生菜產業做大，他認為對臺灣都是好事，不過一旦要投入，勢必要付出相當大的時間及精力等成本。
來自臺中39歲的陳姓青農，主要是做稻秧育種，每期可育苗10萬盤，他表示因有意轉型，才會參加這次觀摩學習，當他聽到三欣溫室建構成本1坪就要10萬元，只能咋舌興歎，不過能來看看溫室的生菜栽培，也算開個眼界。
在地的嘉義青農總會長戴克遠表示，臺灣各地的溫室栽培作物都有其特色，為了栽培管理方便還是以適地適種為宜，三欣的溫室投入資本很龐大，其他青農面對溫室投資各有考量，不過其溫室的設備管理、栽種技術等，都可以讓其他青農有所啟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