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 呂宛霖
近年來，我為了健康開始控制飲食，白飯幾乎不再碰；米飯被替換成沙拉、藜麥或花椰菜粒，那些食物雖然清爽，卻也少了靈魂。每次回到澎湖，只要母親一掀開鍋蓋，那股熱騰騰、混著油香與海風的味道，就讓我徹底破戒。
我最愛的澎湖的飯食，鎖港米糕永遠是榜上有名。糯米粒粒分明，飽滿卻不黏糊，咬下去時微微的彈性正好。上頭鋪著滷到深褐的肉燥與滷汁，油亮卻不膩口，一嚐就能感受到那股鹹香的厚度，像是時間在舌尖慢慢滲開。吃的時候我喜歡淋上紅通通的辣醬，辣勁與油香交錯，連汗都冒得舒服。全家出門，如果到了鎖港附近，父親總會說：「走，吃米糕去。」那家店裡還有滷味小菜、加志魚米粉湯等，桌上擺得滿滿，鹹香混著海味，碗碟碰撞的聲音、父親的笑聲、母親催我快吃的語氣，全都交織成一段日常交響曲。那時覺得只是普通的一頓飯，如今回想，才明白那是家人難得相聚、味覺與情感同在的時光。
澎湖人總有本事，把海味融進每一口飯裡。小門鯨魚洞前那間「小萍的店」，觀光客總是衝著小卷麵線而來，而最愛的是她的小卷滷肉飯。那碗飯看似平凡，卻暗藏驚喜；滷汁裡混著細碎的小卷乾與豆乾，香滷的肉燥吸滿了海味與醬香，鹹甜之間帶一點微微的焦氣。當湯汁滲進熱騰騰的白飯裡，每一口都能嚼出海風的味道。小卷的韌勁在齒間彈動，像浪拍在礁石上，一下又一下。母親總笑我「老是吃那碗」，但我知道，那不只是食慾，而是一種島嶼的牽掛。
前陣子回家，高中同學帶我去了家新開的無菜單料理店「潮境」，主廚端出一盤海鮮烘蛋飯，光是模樣就讓人驚艷。金黃的烘蛋覆在飯上，蛋邊微微焦脆，香氣撲鼻。裡面藏著滿滿的海味—狗蝦、小卷、鮮蚵，全被蛋香緊緊包裹。第一口下去，飯香、蛋香、海味層層堆疊，鹹甜交錯；狗蝦的鮮、花枝的嫩、小卷的韌都恰到好處，每一口都像是浪花在口中綻開。我忍不住笑了，這樣的新菜式，卻依然吃得出澎湖的靈魂—樸實中帶著驚喜，熟悉又新鮮。
對我來說，澎湖的飯，不只是糧食，而是一種家的語言。那份語言不靠文字，而靠香氣與溫度傳遞。無論是古早味的米糕、濃郁的小卷滷肉飯，還是創新的海鮮烘蛋飯，它們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述說著同樣的故事—一口白飯，藏著一座島的味道與人情。 每次回家吃飯，我總在心裡默默想著：「就吃幾口就好。」但等到放下筷子，碗底早已見光。母親在一旁笑著搖頭：「沒關係，回來就該這樣吃。」
作者 呂宛霖
土生土長澎湖人，大學起滯留臺北，途中短暫旅居神戶、倫敦，喜歡體驗世界各地不同的美食文化、熱愛下廚。現役編集者，比起寫作更喜歡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