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洪與成 攝影╱吳尚鴻
「一株白花有相當的條件跟水準，我們在後面做加工，就有無限的想像。」世茂農業生技公司是世界最大的蝴蝶蘭切花供應商，每年可售出超過150萬支蝴蝶蘭切花。世茂售出的蝴蝶蘭，多達九成是創辦人黃崇德30多年前育成的「V3大白花」，看似單純的市場策略，背後則有先進技術當靠山：三層立體栽培、環控裝置兼顧生產品質與效率，蝴蝶蘭染色技術則贏得歐美賣家青睞，為這朵經典的白花增添新樣貌，也拓展多元通路。
位於臺南後壁「農業科技園區管理中心蘭花園區」內的世茂生技，裝潢主打工業風、大片落地玻璃的外觀，與鄰近溫室或鐵皮屋形成強烈對比。走進室內，四處可見五彩繽紛的蘭花，染料順著脈紋爬上花瓣，且竟有一朵花同時出現橘、藍、黃色，甚至黑色的品項，迷幻有如星空、宇宙。在爭奇鬥艷的彩色花朵旁，數盆花瓣潔白寬闊、氣質高雅的V3大白花，則有返璞歸真之感。
創立於2014年的世茂生技，才剛走入第二個十年，年逾70歲的創辦人、技術總監黃崇德，正是選育V3大白花的頭號功臣。這朵經典品種是臺灣蝴蝶蘭產業要角，「我們生產的蝴蝶蘭裡面，包含盆花和切花，有九成是V3大白花，整個臺灣蝴蝶蘭產業，總產量也有三成半是大白花。」
以V3大白花為基礎，持續提升生產技術，並以染色蝴蝶蘭創造市場差異，世茂不只要在國際蘭花市場繼續占有一席之地，更期盼臺灣蘭花產業一同往上提升。
荷日親本打造臺灣之光V3大白花 成國際主流品種30多年不墜
「當年純粹是受到日本的影響。」黃崇德回憶自己選育V3大白花的歷程，早在30多年前，日本就是臺灣蝴蝶蘭的重要外銷市場，但那時臺灣蝴蝶蘭的生產技術比起日本，「有一段水準落差」。他指出，蝴蝶蘭在日本是最高級的送禮用花卉，當地蝴蝶蘭需求中，大白花占有相當高的比例，「如果1天1,000萬張訂單，當中有900萬張都是大白花。」
黃崇德初次看到日本大白花蝴蝶蘭時驚為天人，也動起育種念頭。他分析，日本對花卉品質要求高，過去幾乎全由國內生產，高昂生產成本導致售價居高不下，臺灣生產成本低，有望成為市場優勢，「我那時候還是趣味育種，我想如果能夠育出一株不錯的白花，靠這株就好了！白花需求量那麼大，日本生產成本高，我們就有機會。」於是他從日本、荷蘭買回親本，耗時3年交配出約30萬株，只從中挑出10多株，再考量抗病能力、生長勢、開花表現等條件，最後選中編號V3的子代，成為今日最普遍的大白花品種。
不過，V3大白花叩關日本市場之初，並沒有馬上得到日本人的認可。由於V3大白花開花初期，花朵背後會有一點點紅色，因此受到日本賣家挑剔，「日本的最高品質除了要求花朵是白色之外，花瓣背面也必須是綠色或白色，不能有雜色。」不過，隨著開花時間拉長，V3大白花背面的紅色會逐漸轉綠，因而能達到標準，銷日大約第4、5年時開始大受歡迎，成為市場主流，「嫌貨才是買貨人。」黃崇德笑著感慨。
分析V3大白花取代日本過往主流白花品種的關鍵，黃崇德指出，過去日本的蝴蝶蘭產業主要用實生苗進行有性生殖，子代性狀變化較大，需要高度技術和心力控管品質；V3大白花則可透過分生苗無性生殖，維持性狀穩定的難度降低很多，生產成本也跟著減少，目前仍難有取代V3大白花地位的白花品種。
蝴蝶蘭切花生產難度高 三層栽培、精準環控把關品質
當年黃崇德憑藉生產成本優勢，成功讓V3大白花揚名國際，成為至今歷久不衰的品種，但國際蘭花市場競爭激烈，世茂持續提升技術，做出市場差異。於是，世茂將事業重心轉到蝴蝶蘭切花上面。比起常見的蝴蝶蘭盆花，切花體積小、容易包裝且重量輕，也能減少運送過程中的損耗，管理運輸上方便很多。目前切花占世茂整體蝴蝶蘭產量的九成。
「切花其實在蝴蝶蘭生產的體系中是最難的，技術最難，時間最長，投資成本也最高。」黃崇德指出，比起盆花、種苗可以到消費端讓植株繼續生長，等它慢慢開花，切花必須等花朵全部綻放才能切下，因此從栽培到出貨的流程較長，又需要穩定的栽培環境，「沒有環控，和非常穩定的溫室，沒辦法做這個行業。」
為兼顧生產品質與效率，世茂打造全智慧化溫室，搭配三層立體栽培設施，讓空間利用更有效率。黃崇德說，三層立體栽培設施其實是師法菇類等作物的栽培法，「我那時覺得，一間溫室只有一層種蘭花，真的生產力太弱，產量太少。」於是逐步發展成雙層、三層栽培，也從人力搬運邁向自動化。
世茂生技副總經理李佳家帶領記者走進智慧化溫室。溫室內部依蘭花生長階段，可區分成空間最大的催花工廠，以及俗稱「紅燈區」的開花溫室等不同空間，共同點是裡面完全不見人影，只有深橘色的自動搬運機沿著軌道行駛，將整個盤床的蘭花抬起、運送。
溫室內並設有環境監測器，可以即時測量室內的溫、溼度，如果室內過於乾燥就會自動加溼，溼度過高就會啟動熱泵除溼，精準營造適合蘭花開花、催梗等不同生長階段的環境。
栽培蘭花的層架四周，則有類似灌溉渠道的水道，從底部淹灌為蘭花補水，「蘭花吸飽了以後，多餘的水再排掉，可以節省大概50%的水。」李佳家指出，從底部淹灌，也能避免從植株上方澆水，控制不當導致蘭花長黴菌「黑頭」的問題。
精準控制環境條件與灌溉水量，反映在蘭花的根系上。李佳家拿起一盆大苗，指著裡面最粗壯的根說，「我以後的標準就是裡面要有至少10條這樣的根系，都要這麼粗這麼漂亮才是標準。」他比喻，人類腸胃好不擔心拉肚子，根系強壯的蘭花也不怕水淹，良率和產能都會提升，「我們賣切花嘛，如果雙梗率（一株植株同時抽出兩個以上花梗的比例）從20%不到提升到50%，產能就上來了。」
雖然已經落實高度自動化，甚至有日本業者前來取經，但李佳家仍不滿意，「整合得還不夠好，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未來還要繼續升級，「不能自滿，不然會被市場淘汰。」
蘭花作畫布揮灑色彩 拓展市場也帶動基本款銷量
V3大白花多年來獲得日本人青睞，銷售穩定，但黃崇德也希望開拓其他地區的市場。不同顏色、圖樣的染色蝴蝶蘭，就是世茂打進歐美、澳洲市場的利器。黃崇德分析，比起日本相對保守、單純的用花習慣，歐美與澳洲市場追求多元化，設計師會訂購不同顏色樣式的染色蝴蝶蘭，應用於國際精品的活動舞臺，例如知名法國精品品牌LV（Louis Vuitton，路易威登），就曾在雪梨的週年慶活動上，使用來自世茂的染色蝴蝶蘭。黃崇德說，目前澳洲是世茂染色蝴蝶蘭最主要的供應對象。
世茂外銷的染色蘭花，以吸染為主，也就是將切花插進顏料中，藉維管束吸收上色，此外也有噴染、漂染等技術，如同直接在花朵上作畫。在黃崇德解說之際，李佳家向記者展示一盆剛完成染色、印有美國與中華民國國旗的蘭花，這是世茂領先業界的奈米噴染技術；2022年，時任總統蔡英文在臉書分享噴上烏克蘭黃藍國旗的蝴蝶蘭，便是這項技術的成果。噴印技術可針對客戶需求客製化圖案，接到訂單後大約1週可做出成品，主要訂單來自國內客戶。
奈米噴染的蝴蝶蘭不只受國內消費者青睞，黃崇德指著身後幾盆噴上「SG60」與新加坡國旗的蝴蝶蘭，表示這些蘭花將空運到星國，紀念建國60週年。噴染技術不只讓蝴蝶蘭多了變化，也成為與其它國家締結友誼的名片。
問黃崇德有沒有最喜歡的染色蘭花？他興奮秒答，「有有有！就是『印象派』系列的蘭花！」以漂染方式上色的印象派系列，在花瓣上呈現大理石般的紋路，黃、紅、橘、紫、黑等色彩，如油彩般在花朵上渲開，看似濃烈厚重實則輕盈，「這是我們所有染色花裡面難度最高，價格也最高的。」
黃崇德說，曾在國外看到類似樣式，因此希望做出相近效果，經過持續實驗、評測，終於得以量產，「每次看到新的東西，就覺得好厲害，印象派是我最欣賞的，做出來都很漂亮，變化也非常多。」
蝴蝶蘭經染色，價值也翻倍成長。黃崇德以印象派系列為例，假設一般的大白花切花在澳洲每支批發價新臺幣150元，染色後價格可增加到600元，「這是批發價，到了末端售價可能要再乘以3（1,800元）。」染色花價格高，需求通常不會太高，以蝴蝶蘭切花來說，染色花僅約占15%，卻能帶動整個市場，黃崇德說，隨著世茂的染色蘭花在澳洲銷售成長，當地白花的銷量也隨之增加一到兩成。
精益求精升級搬運車提高靈活度 盼蘭業結盟比肩台積電
從V3大白花育種，到專攻切花、推出染色蝴蝶蘭，黃崇德持續在既有基礎上求新求變自我提升，未來世茂也將繼續精進。目前需以人工操作的流程，例如為蘭花插花梗，李佳家充滿信心地說「將來機械手臂絕對做得到」。黃崇德也充滿興味揣想，未來染色蝴蝶蘭的市場需求如果繼續成長，蘭花噴染也可能不再透過人力，「用機械手臂上色，用電腦設定圖案。」
智慧化溫室繼續升級的規劃，則預計在上個月剛舉行動土典禮的五期廠付諸實行。李佳家說，五期廠的自動搬運車將改成四向車，可繞著栽培層架的前後左右移動，「會更靈活、更省力」；之後也規劃增加綠能使用、導入碳足跡認證等，並與財團法人工業技術研究院合作，引進過去主要用於工業、能精準過濾光譜的溫室膜，讓蘭花接收更多紅光，提高開花效率。
持續增進自身技術，黃崇德也對產業提出建言。近來美國實施對等關稅，蝴蝶蘭產業恐首當其衝，他說隨著關稅提高，臺灣的蝴蝶蘭無論種苗或花都變貴，來自美國的訂單量勢必減少，雖然過一段時間市場遲早會恢復，但應對瞬息萬變市場，還是得提早布局通路，讓客戶、市場多元化。他舉例，世茂的染色蘭花也有調節市場的作用，「白色花的訂單減少的時候，就可以用彩色花去調節。」
黃崇德強調，未來蘭花產業必然得走向團體戰，分工愈來愈精細，同時需要技術與規模頂尖的旗艦級業者帶動整體產業，「看看台積電後面的廠商有多少，帶動多少整個產業鏈的上下游。」他指出，臺灣蘭花業者如能加強結盟，未來在蘭花國際市場中也將有更大的話語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