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乳下酪農心聲 乳廠限收已感寒冬:酪農業:鮮乳勁敵是美國 乳源揭露維護業務用市場

紐西蘭液態乳進一步開放,乳業乃至國內各界均對其影響有所關注,部分酪農不敢樂觀。(攝影╱吳尚鴻)

紐西蘭液態乳進一步開放,乳業乃至國內各界均對其影響有所關注,部分酪農不敢樂觀。(攝影╱吳尚鴻)

撰文╱游昇俯 攝影╱吳尚鴻

國內酪農產業2023年生乳產量已超過47萬公噸,其中八成由統一、光泉、味全、義美等四大乳品廠收購。大型乳廠往往兼營國際貿易,除了向國內酪農收乳,也會進口國外乳品,具調配乳品乳源的能力,甚至自有銷售端的超商通路,掌握乳品上架販售。過去兩年乳廠紛紛要求酪農減產,嚴格執行合約收乳量限制,超量即不以品質加價收購,或是只以低價收購,讓酪農大感壓力,認為是受2025年「臺紐經濟合作協定」(ANZTEC)全面生效影響。

「這個冬季就是真正的寒冬。」臺南一位酪農周先生(化名)說,面對「臺紐經濟合作協定」(ANZTEC)開放紐西蘭液態乳全面零關稅輸臺,去(2024)年感覺自己受到波及。原來長期以來,乳廠、酪農雖會在契約中訂定一定收乳量,但酪農即使生產超量,乳廠也照樣收乳,不過在過去兩年,各乳廠已開始抓緊收乳上限。

周先生和光泉牧場公司契約生產合作已約30年,他說,「近幾年光泉還是算最好的,它不會亂砍價格。」但牧場輔導員卻突然於去年11月預告,自12月起冬季生乳若超過合約收購量,即使品質較佳的A級乳也不會給予加價收購獎勵;由於乳牛冬季產量高,超量生產是普遍情形,且冬季收購價格較低、接近生產成本,乳廠在入冬前才告知超量後便沒有獎勵,影響酪農利潤,令周先生感到錯愕。*

乳業關注政府因應措施 學童乳停辦業界不滿

國內生乳收購價,由中央畜產會、乳廠、酪農及專家學者代表組成「生乳價格評議委員會」,提出生乳收購參考價格,業界也稱為「生乳基礎收購價」,每年檢討調漲或調降;1990年起並採行冬(12~3月)、暖(4、5、10、11月)、夏(6~9月)三段式收購價格,上次調整為2022年冬期23.84元、暖期29.34元及夏期31.34元。在參考價格外,乳廠收購生乳時,往往以乳脂量、生菌數等標準劃分乳品等級,針對品質好的A級、A+級乳品提供較高收購價格,以鼓勵酪農提升生乳品質。

周先生指出,和光泉乳廠合作以來,從未發生不予超量A級乳加價獎勵的情形。他說,「以前都很珍惜(乳牛)」捨不得賣,但這2、3年已逐步縮減飼養頭數,且自己年紀已大,下一代不想接手牧場,若ANZTEC衝擊加劇,他打算索性結束經營,「把它結束吧。」

對酪農前景感到忐忑,周先生仍在去年12月5、6日參加中華民國乳業協會舉辦的乳業研習營暨理監事會議;這一屆會議多達240餘人與會,反映酪農關注ANZTEC影響下的乳業動態及政府因應政策。協會秘書長方清泉在會議中報告,衛福部承諾今(2025)年1月起,試辦手搖飲店「揭露牛乳產地、種類」為期6個月,會議中臨時動議也有會員提案,應要求農業部、教育部合作的學童乳政策繼續推行,不料會議結束後不到2週,行政院便於12月18日決議學童乳停辦,乳協理事長徐濟泰直言,主事者之一教育部態度消極,導致學童乳施行受挫「不負責任」。

2024年中華民國乳業協會乳業研習營多達240餘人參與,盛況空前,雖是例行年會,也反映酪農對業界議題的關心。(攝影╱游昇俯)
2024年中華民國乳業協會乳業研習營多達240餘人參與,盛況空前,雖是例行年會,也反映酪農對業界議題的關心。(攝影╱游昇俯)

乳廠頻繁調整收購措施 酪農反應無所適從

酪農曹先生(化名)來自全國第一大酪農產區彰化,他同樣和光泉契作生產,但合約內容不同於臺南的周先生。周先生於去年11月收到乳廠預告,但曹先生收到時間更早,他在前年3、4月就接到聲明,不給予契約限額外的超量生乳加價獎勵,一直執行到去年7、8月才重新放寬收購獎勵,期間維持到12月,令他鬆一口氣,今年會不會再抓緊收購上限,「目前不知道」。

綠盈牧場負責人顏志輝養牛37年,早期與光泉契作,他說光泉去年下半年暫緩執行限量收購,應該與原學童乳政策「班班有鮮乳」提高生乳需求有關。曹先生表示,以前市場常缺奶,乳廠一直鼓勵酪農多交生乳,但接近2025年就開始要「照合約來講」,控制額外獎勵;今年ANZTEC開放紐西蘭液態乳關稅全免且不限數量,他認為商人(乳廠)一定錙銖必較,將會使用更多紐乳,「(酪農)擔心多少都會啊。」

統一企業進口紐西蘭乳品,推出NuZilk品牌鮮乳,和統一企業公司契作的酪農,也分別遇到乳廠取消超量品質加價,生產超量會被低價收購的情形。和統一契作已30年的嘉義酪農單小姐(化名)指出,乳廠在近一、兩年都要求酪農減產,她在這波之前碰到減產要求大概是「20年前」;且統一乳廠有時嚴格依合約量收奶,若超量不僅沒有品質加價獎勵,且只以每公斤20元低價收購,不僅低於冬乳收購市價,甚至未達基礎收購價格23.84元。

統一企業雖為國內乳品廠,在紐西蘭液態乳全面開放零關稅前已先進口紐國鮮乳,布局國內市場。
統一企業雖為國內乳品廠,在紐西蘭液態乳全面開放零關稅前已先進口紐國鮮乳,布局國內市場。

統一企業去年下半年並未完全放寬收購獎勵,單小姐抱怨,「(這學期)學童奶有需求,照理說市場上應該是缺奶的。」但她更不滿乳廠近年頻繁調整收購措施,銷售活絡時不限量,但一有賣壓就要限量收購,「11月初才說要限量,11月中差個沒幾天又說不限了」,由於乳牛得養2年才能產乳、懷孕時間至少9個月,生產調控需要很長時間,「我們沒辦法說減產馬上就減」,乳廠朝令夕改讓酪農無所適從。

乳牛產生牛乳需經過懷孕生產等歷程,乳廠生產難以即時性調控。(攝影╱王士豪)
乳牛產生牛乳需經過懷孕生產等歷程,乳廠生產難以即時性調控。(攝影╱王士豪)

業者:ANZTEC主要影響業務用奶 國產鮮乳勁敵是美國

乳協自1977年起開辦「乳牛群性能改良計畫」(dairy herd improvement, DHI),輔導酪農育種提高乳牛產乳量,加上畜牧技術、環境改善,國內生乳產量逐年增加。另一方面,因應開放乳品進口及調節產銷,我國自正式加入WTO後的2004年起便由農委會(今農業部)輔導乳廠及酪農,每年訂定國內牛乳總生產目標,希望建立「生乳總量管制」,然而從2015年起,已經出現生產量高於生產目標的問題,2023年生乳量47.2萬公噸,超出目標4萬多公噸。

近年才與統一契作的臺南酪農二代林先生(化名)指出,以前乳廠乳品賣不完,頂多限制酪農交乳量,不至中斷合作,但2022年底首度發生義美等乳廠不跟酪農續約的情況,可能國內市場確實已飽和,ANZTEC全面開放液態乳,或許僅是國內乳廠限量措施的原因之一。

國內乳品廠和酪農雙方契約大多以3、5年為一約,在乳品廠服務的資深經理邱先生表示,往後在進口乳品加強競爭下,乳品廠可能將視國內生乳供需情形回到20年前的契約方式,與酪農改採一年一約,以便調節生乳的質與量。 針對鮮乳市場,邱先生說:「我們怕的是美國!」他表示,公司曾做過盲測,紐乳在口感、風味上與國產鮮乳有很大差異,很難打入國內市場、取代國產鮮乳;相較之下美國「科克蘭鮮乳」在臺經營多年,養出固定消費客群,在國內鮮乳市場「已經占到十幾%了」。美國鮮乳在國內銷售成功,原因在美國飼料、飼養技術及充填、包裝相對進步,鮮乳與臺灣鮮乳風味相近,且因此乳業已在留意臺美後續的貿易談判。

美國進口鮮乳已在國內市場站穩腳步,未來若進一步開放貿易勢將影響國內乳業。
美國進口鮮乳已在國內市場站穩腳步,未來若進一步開放貿易勢將影響國內乳業。

淨零、ESG國際趨勢護本土農業 撐臺灣鮮乳仍須消費支持

「沒事!因為國際奶價大漲、通膨、戰爭、極端氣候、碳稅、ESG,各種原因全部加進來,絕對沒事!」相較眾多酪農對ANZTEC影響的惶惶不安,顏志輝樂觀表示,受訪前才有乳廠跟他說,「紐西蘭(奶)也變貴了,因為要繳碳稅」,極端氣候影響各國生產,戰爭、通膨等因素不利國際貿易,反而會強化市場對在地生乳的需求,國內推動淨零碳排、企業要做ESG,都會幫助到本土酪農業,「所以沒事。」

顏志輝因為想做自己的獨立品牌,17年前改與B2B乳品供應大廠開元食品工業公司合作。他說,冬季生乳容易過剩,與開元合作的好處是,「愈冷牛奶銷得愈好,因為會從拿鐵咖啡裡面喝掉」,鮮乳、牛乳的B2B市場消費情形與冬季較易滯銷的家庭用鮮奶截然不同。

顏志輝認為紐乳對B2B市場影響可能較大,守住這塊市場即不會有太大衝擊,但這需要政策、消費者支持。(圖片提供╱顏志輝)

根據財團法人食品工業發展研究所調查,國產鮮乳約有30~35%進入B2B市場,但縱使國產鮮乳品質比進口乳品更好,添加於咖啡、手搖飲,消費者不一定能辨識、針對國產品消費。顏志輝說,面對紐乳衝擊,支持酪農的力量來自消費者,只要法規要求全臺2.8萬家手搖飲店、1.3萬家超商必須揭露使用乳源,勢將重現2008年中國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爆發後的情境,家家標榜使用國產鮮乳;「揭露牛乳產地、種類」已在試辦中,也是他樂觀心態來源之一。

顏志輝曾任中華民國酪農協會第3、5屆理事長,第3屆任期適逢臺灣加入WTO,當時還曾帶領酪農上街陳抗。他說,ANZTEC對乳業的衝擊,會比當初WTO容易過關,「只要鮮乳的B2B市場這一部分能hold住,影響不會很大」;就生產情況而言,近十年是臺灣70年乳業黃金時期,國產生乳逾9成是A級奶,牧場生產導入AI人工智慧、自動化等技術,已成為農業中最進步的產業,「所以不用怕,我有信心」。

國產乳業經營管理良善,絕大多數生乳品質均達A級標準。(圖片提供╱顏志輝)
國產乳業經營管理良善,絕大多數生乳品質均達A級標準。(圖片提供╱顏志輝)
註:各乳廠通常提供A級乳加價購買等不同形式的獎勵;一般而言A級乳要求每毫升體細胞數在30萬個以下,生菌數在每毫升10萬CFU(菌落形成單位)以下。不同乳廠對特A級(A+)的要求不盡相同,大體上在體細胞數每毫升20萬個以下、生菌數每毫升1萬CFU以下,另有乳脂、乳蛋白含量的要求標準;各乳廠對於A+級乳品的獎勵方式也不盡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