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 小令
王俊智是我大學的同系學長,只大我一屆,但直到畢業前,都不知道他家裡是種茶的。
俊智聽了大笑說,有啊他有介紹過,「大學生沒有人在喝茶的啦。」他說。
我們約在梅山交流道附近會合,俊智與他爸媽開車帶路,他們家在雲林古坑跟梅山交界的龍眼村金鳳寮,海拔將近一千。下車後,很快看到俊智媽媽照料的菜園。她說太忙沒空收成,有要煮才會過來採。說著就採了幾顆燈籠果的果實給我吃,很香甜。我們從家旁的單軌車上山爬坡,進入茶園,途經剛才的菜園、幾戶屋舍的窗邊、與茶園相鄰的咖啡園、混生茶園中的檳榔樹。到坡頂前,原本的濃霧轉成雨水,才又匆匆搭乘單軌車撤退。
回到客廳,俊智泡了家裡種的四季春、青心烏龍、金萱,還問要不要喝咖啡。咖啡是目前嘉義重要的農產品,阿里山咖啡還曾在日本比賽得過大獎。
談到童年,俊智並不覺得身為茶農之子,跟其他小孩的成長經驗有何不同;他爸媽在一旁說有啊,還是嬰兒的時候,浪菁機像搖籃,把小孩放進去,搖一搖就睡著了。
俊智回憶起自己認真接觸茶,其實從咖啡先開始。大學時,他在臺東的星星部落打工,一路做到店長;從咖啡的拉花愛上喝咖啡,進修課程、考取證照,也跟爸媽說想種咖啡;於是在家裡的荒地種植三百多棵的咖啡樹後,逐漸讓他對家鄉與家業產生連結,考取茶葉感官品評證照。
臺東星星部落的老闆請俊智退伍後繼續做店長,俊智也分析過,畢業後沒立刻回嘉義,更遑論接手家業的原因,在於人工上漲,茶園收入最多做到收支平衡,而當時國際趨勢走紅的是咖啡;於是他選擇先精進咖啡專業,也接一些客製的烘豆訂單。
直到疫情間,星星部落被迫歇業,俊智利用時間,短暫返家,與堂哥們一起跟著製茶師學習紅茶的製程。我想起俊智曾請我過一次便印象深刻的紅茶茶包,確實香甜到讓我回購數次。
俊智抱持著「家裡種茶,總不能什麼都不懂」的想法,把自己定位在「咖啡因的生產者」,而非狹隘地劃分自己愛茶還是愛咖啡多一點,說小孩才做選擇,有咖啡因的他都要;於是,他找設計師設計商標,連品牌名稱都請算命師算過筆劃、選字,成立「千醇咖啡茗茶」的自家品牌,在此之前,家裡的茶葉大部分都是做好後賣給茶廠收購。
我們在俊智家留宿一晚,隔天,去看另一處種植更高的茶園;隨著坡度陡升的單軌車,超過四十五度的傾斜,眼前的地景總是茶園、咖啡樹、檳榔樹的混植畫面。
在茶產業之前,梅山檳榔最是出名,梅山地價甚至因此被檳榔炒高;當時的一顆梅山檳榔,可以換好幾顆蛋。然而,檳榔風光不再,混植在茶園中的檳榔樹,明顯枯槁卻仍然直挺,因移除的困難度與成本過高,便繼續放著。我們下了單軌車,坡度太陡也走不遠,俊智指著對面的山坡跟我說那邊是他堂弟家的,我們一起眺望坡上咖啡與茶的地景,層次分明。 回程前經過他們種在碧湖村的咖啡園,剛好有熟果可採,試吃兩顆,果肉少卻凸顯強烈酸澀與香氣。
作者 小令
景美人,一九九一年生。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畢。專職侍茶數年。著有詩集《日子持續裸體》、《今天也沒有了》、《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