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看看吧,搞不好你會愛上】灰色地帶長出的美好滋味

(圖片提供/蘭波Lan PO)

文字/伊婷 攝影/何忠誠

灰、黑、墨綠,全部混在一起,感覺是為了要完成一幅跟暴風雨有關的畫而調的水彩,回過神來,「啊!」我媽把皮蛋戳破的瞬間,我大叫一聲,接著沉默,餐桌上一陣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非黑即白,雖然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能接受灰色地帶的存在,可是唯獨皮蛋豆腐這道料理,我絕對不容許有灰色地帶。每次看到別人把皮蛋戳破,讓皮蛋那又灰又黑又墨綠的汁液流到豆腐旁,我都會想起小時候拿到潔白的圖畫紙,深怕被染色的彩色筆畫到的心情,我不太喜歡複雜的色調,偏偏皮蛋一直在挑戰我的視覺極限。後來我們家很少吃皮蛋豆腐,通常就是嫩白豆腐淋上醬油膏跟香油,再撒上蔥花,就這麼吃了。

但是我媽沒有放棄讓我吃皮蛋的各種可能,她大概是一個很想證明自己能捱過暴風雨的堅毅女子。

「媽,電鍋裡是什麼?」她故弄玄虛,露出一抹即將拿到冠軍卻又不敢太張揚的得意微笑。雞蛋、鹹蛋、皮蛋成了餐桌上的黃金三角組合,我到現在還是不太能理解三色蛋存在的意義,為什麼要讓蛋料理變得這麼複雜呢?相較之下,我覺得三色豆還比較平易近人,至少青豆、胡蘿蔔和玉米都放心做自己,不像三色蛋裡的那三位,躡手躡腳,這裡藏、那裡躲的;儘管如此,我還是能找出皮蛋的藏身之處。老實說,皮蛋琥珀色的蛋白真的滿美的,鑲在三色蛋裡,就像藝術品,「妳吃吃看嘛!」我搖搖頭,心裡想著:「藝術品本來就不該拿來吃,我不做焚琴煮鶴的事。」

雖然我一直抗拒吃跟皮蛋連結的料理,但我對於皮蛋還是有著些許著迷,記得有次看料理節目,主持人拿著一顆剛剝了殼的松花皮蛋,細細的紋路在透著光的蛋白下,像冬季湖面薄冰的裂紋,綻成冰花,異常迷人。不過,把皮蛋放進嘴裡對我來說,始終如履薄冰。

我以為我這一生絕對與皮蛋有緣無分,有緣相遇,無分相守。

常常有人用「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某種食物」這類的假設題,探問對某種食物能厭惡到什麼程度,我不曾思考過這種問題,畢竟皮蛋也不是很容易製作的食物,怎麼可能全世界只剩下它可以吃?況且無分就是無分,不必硬要把自己丟進一個沒有邏輯的蠻荒中,想像自己發揮求生意志讓它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但蠻荒總會見到奇蹟,至少很多劇本是這樣寫的。

我遇到的奇蹟沒有什麼戲劇效果,也沒有什麼吃一口皮蛋從此人生改變的這種串通,就是到餐廳用餐,然後老闆上菜這樣,不過,我設定的劇本應該不會有皮蛋才對?那家餐廳的菜名都取得淺顯易懂,蔥油拌麵、三杯骰子牛、剝皮辣椒豬……但我錯估了「附餐小菜」這四個字。白色的碗裡盛著一塊嫩豆腐,上面淋著灰黑透著墨綠色澤的醬汁,「等等,這顏色該不會是……」但我的暴風警戒值馬上又下降了:「怎麼可能會有人故意讓皮蛋豆腐不像皮蛋豆腐?」總之,我吃了,還愛上它,愛到問老闆附餐小菜是否可以加點的程度。

PROFILE

伊婷 政大中文系畢業。現役高中國文老師兼班導師,還是一對小姊弟檸萌蛋糕的媽咪。因為名字讀音的關係,被學生暱稱為eating,負責餵食學生國文小養分,還開設了一門選修課探討飲食文學,希望開啟愛吃、懂吃、煮吃、教吃、寫吃的eating斜槓人生。

(攝影/何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