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我在風起之時,隨心而去

文、圖片提供/Chinchen.h

Chinchen.h

嬉皮的姿態。從中東走到非洲、從歐洲走進美洲、從冒險走入人文;從流浪走出 NGO,而後,
從天涯走回自我。經營部落格「Invisible Landscapes寫在地圖之外」。我想,旅行可以是各種
方式的自我拼湊。

旅行,就像是一場徘徊在真假之間、在抽離與投入之間、在現實與幻想之間、在主我與客我之間的尋求:形體上,透過外在的開闊反思及認識自我;精神上,則用開放的心態朝內探索。出走於被現代社會與系統價值豢養慣了的心,重建和自我的連結,並基於對其真實的理解與肯定,而臻至心靈自由。於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出走,朝更遠的遠方尋覓;天涯輾轉,終在土壤的蘊藉下,以古老而神聖的祭祀,以藥草為引,重新孕育自己。

夜裡,來自馬雅古域的風捲著林間的葉沙沙作響,我們席地而坐、以篝火為圈,安靜的等待著。火光下十來張特色各異的臉龐,明滅在層層剪影堆疊起的虛實之間,氛圍妖詭,卻出奇的平和。來自沙漠的墨西哥部落巫師胡利安將搗好的草藥鳥羽玉化入水中,並在獸皮鼓的鼓聲下指示我們起身向天地祭拜,祭祀開始了。

「朝孕育萬物的大地之母、朝來去自由的風、朝指引方向的永恆星光、朝充滿著生命力的大自然、朝將我們集聚於此並世代相傳的薪火,我們奉上虔敬的靈魂,以彼此連結的純淨的心,謙卑地朝生命的本質呼喚⋯⋯」胡利安沙啞的聲調順著灰白的輕煙,幽幽地迴蕩在林間。他一邊絮絮地祈吟,一邊朝四方灑聖水以及菸草,在他的示意下,我們朝代表四個元素的四個方向和中心的篝火一次次的呼喚,而後深深拜倒。

美洲原住民習慣於具有特殊磁場的自然環境裡祭祀,他們深信土壤孕育了一切生命的力量與精神,生命的本質終究歸於自然。古老部落透過草藥祭祀已久,舉凡亞馬遜的死藤水、美洲的迷幻蘑菇、西非的伊玻加、墨西哥沙漠的鳥羽玉、太平洋島嶼的卡瓦胡椒等,皆是與神祇、靈魂、自然、先祖對話的祭祀藥物,因服用後會產生反映深層意識的幻覺,千年來各地原住民將其作為感受生命、與神靈溝通,並治療個人的精神與心理問題。

「產自天然者,吸收了天地億年的精華,自然可以跟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作用,這是造物的本質及原理。但植物並不會治療你,它只會以土壤古老而渾厚的力量,引領你回歸質樸、跟自我對話,只有你自己知道要尋找的答案是什麼,鳥羽玉會帶你去探索、去發掘、去面對;放開來,跟它一起經歷,只有你才能真正治療自己。」巫師胡利安傳遞草藥,解釋藥效、祭祀步驟以及可能會發生的狀況。

我依照指示將草繩繫上一個又一個分屬不同掙扎的結:旅程中的徬徨、流浪的無助、來自親朋的質疑、價值觀立破後的擺盪、對於人生選擇的躊躇、對於生命本質的探尋和無解、對人間如此眷戀卻又如此格格不入的孤獨、堅決背叛固化系統後無所依從的惶惑、對於青春不斷流逝卻似乎一無所成的懼怕,「你要一輩子這樣一無所有的流浪嗎?」她厲聲質疑⋯⋯五年了啊!萬水千山,我已然如此漂泊了五年了,從旅行到流浪、從過路倉促到對每個地方文化的深入學習、到在傳統部落開創援助計畫、執筆歷史,一路上彷彿有股冥冥的力量推促著我前進,然而,體系外的世界儘管遼闊如斯、繽紛如斯,卻也同時寂寞如斯,心底深處,我時常為自己的選擇、對於未知感到害怕,我仍在學習、也仍在徬徨。

將繫好結的草繩隨奉於祖靈的菸草和獻予神祇的可可豆一併送入火堆,我毅然灌下稠而澀的草藥,閉上眼,靜待藥效發作,耳旁是劈雌劈雌的燃燒聲響,彷彿繃得緊的心緒一線扯過一線,也彷彿長年積累的偽飾、武裝與防備碎碎地潰堤在烈焰之前;當外在的牽扯與繁飾徹底焚毀後,底下的肉身會是赤裸盡淨得真實的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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