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郭正偉/攝影 梁偉樂/照片提供 桃布里文化創作空間
「桃布里文化創作空間」創辦人潘雅莉,信手捻來為我們示範編月桃蓆,展現編織工藝師的流暢技藝,但看到攝影師不斷抓拍手部特寫,忍不住大笑自嘲:「讀者看到會不會覺得,哈囉這個工藝師怎麼這樣……編月桃還作美甲ㄋㄟ。」四十歲出頭仍保有二十多歲熱情、活力的她,親和個性顯現言行之間,自小被屏東豔陽晒亮的奕奕笑容,成為她以月桃編織守護部落文化傳承、延續的個人標誌。
桃布里文化創作空間位於屏東瑪家鄉的排灣部落,想了解潘雅莉的月桃編織,得先從她對部落的愛談起。「傳統排灣部落的階級很嚴謹,貴族有貴族才能使用的東西跟圖騰,平民有平民的。男女也有別,像是打獵的事,女生就不能碰。」潘雅莉談起自己對月桃的最初印象,來自童年外公、外婆的石板屋內的月桃蓆。「月桃沒有階級之分,是家家戶戶都會有的東西,不管是月桃蓆、月桃置物盒,用月桃葉包食物……每個人都可以使用。」她有神的雙眼帶著懷念笑意,至今仍隱約記得外婆編織月桃的形象;還有石板屋裡炊煮東西的煙霧,長年沾染上屋內的月桃器物,煥發出深沉、溫暖的質感。
月桃是排灣團結的象徵
對潘雅莉來說,月桃器物完美呈現家的形象,也意涵了部落深刻團結、相互照顧的情感傳承。「部落幾乎什麼事都會在一起,一種群體生活的感覺,婚喪喜慶都一起互相幫忙。」這羈絆讓潘雅莉當初東華大學一畢業就決定返回原鄉,並藉社區發展協會的工作,更深入思考部落文化、技藝延續的未來。
「協會工作時,跟著老師學習月桃編織,也四處擺攤賣作品、推廣排灣月桃文化。但我很不適合擺攤,個性比較直接。作品常被人誤認是竹編,情緒一來就說『對啦!』,我都懶得解釋,還被朋友罵。」說完潘雅莉自己都覺得荒謬,哈哈大笑起來。離開工作了三、四年的協會後,她決定自創工作室,以便繼續創作、推廣月桃編織,以及出售訂製商品。
「那時候媽媽還嗆我,說妳確定要開公司嗎?這東西能賺錢嗎?而且我還不太會編,就是很Crazy。不只是媽媽懷疑,我們跟部落的長輩收購月桃葉鞘,他還覺得我們是詐騙集團。」潘雅莉生動描述當初情景。
二○一三年底工作室正式成立。潘雅莉說,第一年等於從零開始認識月桃材質,延請專家、老師教學並不斷練習。至今工作室營運逾十二年,期間潘雅莉取得研究所學位,客訂商品也日益搶手,如今更忙於各學校或教育場所教學、推廣排灣月桃編織技藝,步步沿著她當初期待的目標前進。
整個部落都是我技藝的後盾
「有個已經過世的Ina(阿姨),她說妳要學會編月桃蓆,才算有資格說自己是月桃老師。月桃蓆要編得平整,每片葉鞘長度有限,要懂得怎麼接,葉面寬度還要維持相同。如果編一般那種月桃盒子是三顆星,那月桃蓆難度應該是最高的六顆星。」潘雅莉補充說:「當時Ina已經生病,我用訪談請她口述,後來她走了,也來不及親手教我怎麼編。我就按照她說的自己嘗試,遇到問題就想辦法解決或請教部落長輩,編月桃蓆算是我自學學會的。」
成立工作室之後,潘雅莉決定以跟族人收購的方式來取得月桃材料,與原鄉建立起更緊密的連結之餘,也藉此讓無業的長輩們有繼續勞動與生活的重心─由部落族人栽種、採集的月桃株,家裡爸媽親手一片片剝、一卷卷晒製的葉鞘材料,再由她以傳統編織工藝完成代表排灣文化的作品。
「你覺得一張月桃蓆兩萬元很貴,但對我來說,光工時就不止這個價格,更不要提那些有意義的情感連結。」
「當然還要感謝我的老公,願意當家裡賺錢的支柱。」潘雅莉自嘲,雖然老公很多時候不知道老婆在想什麼,但自己都用美美的話語迷惑他,讓他覺得「老婆這樣做很棒」。
不過,談起自己求教的部落長輩正一個個凋零,潘雅莉不禁紅了眼眶,「會覺得恐慌,以後再也沒辦法找他們問問題。除了情感上很難過,還有對部落傳統與技藝失傳的擔心。」她進一步解釋:「我的月桃編織技術與知識是部落給我的,把整個部落當作我的後盾,一起完成這些作品。」
「我願意留在原鄉,除了不放心爸媽,很重要的還有因為我喜歡部落的文化,我覺得自己讀到研究所,學到這些東西,應該要回饋給部落。」潘雅莉說,工作室就像一個媒介,透過商品、教學,把這個文化向外推廣,吸引更多人了解或學習這個編織技藝。「我在社區大學教課的學生打電話跟我說,欸老師,我剛剛採了三百根月桃耶,我想說你現在是要開大型工坊了嗎?」
「我在山上蓋了一棟傳統石板屋。」 潘雅莉言談間帶著「獻寶」的笑意,「我把這幾年賺到的錢都砸在那邊,部落裡面都覺得我很像神經病。可是我覺得說,人有生之年,要為自己做一些很有意義的事。」她的腦海裡總有著一片風景:「我想帶著學生們坐在石板屋前做月桃編織,將屬於部落的故事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