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吳佳玲

雲林農家子弟,從小立志離開農村,大學時期閱讀《江湖在哪裡》,開始對來處產生疑惑,於是到臺北就讀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而後參加台灣農村陣線,一步步了解農村進而愛上農村。2012年因緣際會來到蘭陽平原學習種植水稻當農民,2019年跟著先生回到老家臺中石岡,2021年成為果農。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對務農而言,轉換作物也意味著需要重新適應、認識一套新的栽培模式。「有田有米工作室」的吳佳玲,從平地種水稻轉戰山坡地種果樹,既存在身體勞動方式的差異,勞力密集度較高的果樹採收更考驗雇主的在地人際網絡,如何聘僱工人、安排工作、與工人建立感情,進而找到穩定合作夥伴也處處是鋩角。
來到東勢山城務農,處處皆驚喜(或許驚嚇更多了),與平原農業有許多不同之處,因地形的差異,形塑出截然不同的操作模式,一個彎腰生活,另一個則是仰天大笑――開玩笑啦!是抬頭工作,我幫農務農這麼久,第一次發現,原來做農事會讓脖子痠疼不已啊!
小時候在嘉南平原拔草、栽種採收各式冬季蔬菜、還有黏紙箱,做盡各種需要彎腰的農事,成年後來到蘭陽平原補秧挲草,搬沉甸甸的稻米,那幾年腰骨的使用程度之高,讓我農忙時期頻繁進出國術館,差點踩壞店家門檻呢!
近年移居山城,轉職成為果農,花費一整年的時間在陡峭果園練身體,你沒看錯,就是訓練身體!光是爬坡,就讓我這個嘉南平原長大的孩子疲累到懷疑「農」生,這才發現栽種不同的作物,農民習慣使用的肌群截然不同,頭一年種橘子,整個人消瘦不少,竟覺得在宜蘭種植一年一穫的稻作,相形之下生活多麼滋潤。
除了身體的勞動型態改變,山地的農事運作也大不相同,熟稔水稻產業的朋友肯定聽過一個玩笑話:「打三通電話就能把水稻種起來了!」這句玩笑話是也不是,的確,栽種水稻需要打電話與代耕業者確認工作時間,不過成功撥通電話不代表業者就會接受你的訂單喔!由於代耕業者是以面積計價,所以耕作面積會決定你作為客戶的分量。身為過來人誠摯建議,「甲組」絕對比「分組」更受代耕業者喜愛,最好耕作1甲以上的面積,比較好抽到業者的號碼牌,只有幾分地的難度就大多了。
果樹採收高度仰賴人力 新手需避開老牌果園檔期找工人
臺灣的水稻產業機械化程度之高,從「打電話種水稻」這句玩笑話就能略知一二,許多重要環節都能仰賴農機具,而且完成度頗高,自水稻產業「叛逃」的農婦,很懷念從前打三通電話的時光;反之,山坡地農業的工作幾乎處處需要親自勞動才能完成,搬運機、噴藥機、割草機是我目前最親近的農機具,也就是說,農機具管不到的剩餘工作全都需要人力才能完成呢(苦笑)!
山坡地農業的低度機械化,對於在鄉村專門幫農或業餘打工的人士來說,絕對是件好事,因為農事衍生出龐大的工作機會,只要你夠好用,一年到頭都不愁沒有工作,行事曆絕對滿檔;不過對農家來說就有點傷腦筋了,「叫到好用的工人」絕對可以排上農家最難搞的工作項目前十名!
就拿這一季的椪柑來說,果園工作通常都在採收期最需要人手,然而東勢、石岡、豐原和后里這些區域的橘子園,經營時間都超過10年以上,所以專職打工的人通常已有穩定配合的果園,我只能夾縫中求生存,盡量將採收時間與老牌橘子園錯開,免得自己落得滿樹橘子卻找不到工人剪橘的窘境。
發展在地人際網找穩定幫手 性別分工明確考驗雇主應變能力
作為新手進場,最容易在叫工人的環節跌跤,能否叫到工人,完全取決於鄉村人際網絡的搭建完成度。第一年種橘子,完全仰賴長輩的關係找工人,一直到今年,我和先生長出自己的在地人際網絡,覺得自己身上的根系向下扎得更穩固。
不過,找到工人是一回事,好不好用和好不好合作,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次請的工人多半是女性,我幾乎找不到男工。找不到男工,對於我的腰骨來說傷害極大,怎麼說呢?在橘子園的分工狀態是女工負責剪橘子,男工負責粗重的工作,主要是搬運橘子,通常需要兩名男工,一名男工負責將女工剪好的橘子,搬到附近的平臺,然後再由老闆娘,也就是我進行分級挑選;另一名男工,則要負責載運橘子到工寮或是指定地點,等貨運來載走。銜接貨運這一份搬運工作,通常由熟悉果園動線的我先生負責,那搬橘子到平臺做分級這部分呢?
找不到男工,我只好自己蹽落去(liâu–lo̍h-khì),身兼多職,搬走女工們已經裝滿橘子的塑膠圓籃,順便遞給女工空籃子,讓她們減少移動的時間,這樣可以剪更多橘子(老闆娘內心小劇場搬演邪惡資方壓榨勞方的戲碼),並將沉甸甸的橘子搬至附近的平臺,彎下腰仔細挑選橘子,然後再起身,重複一樣的動作,如此反覆操演,把自己當男工使用的勞動狀態會持續多日。對了,別忘了這一切都在陡坡上進行,猶如在健身房無限組舉重深蹲舉啞鈴,一邊嗅著橘子樹散發的陣陣芬多精,就能得到「穠纖合度」的健美身軀了!
尋求「資方」與「後輩」身分平衡 溝通、磨合留住好用合作對象
儘管高壓的勞動狀態已經讓人腦袋空空如也,但是!身為老闆娘,在勞動現場必須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聽著女工們暢聊家事、親友八卦,還得適時插話跟著一起聊天,聊著聊著就能聊出感情,過程中會有意無意地慢慢了解每個人的家庭狀態,誰可能還在努力賺錢養家活口,誰可能是在做身體健康,某人跟某人是一個團隊,而某姊是工頭,叫工人需要與她聯繫,我猜想如果沒照規矩走,她可能會不開心吧!整個過程確實勞心又勞力啊!
還要仔細觀察每個女工的剪橘速度以及有沒有剪好,倘若沒有剪好,蒂頭突出,容易劃傷其他無辜的橘子,我要適時提醒,只是女工姊姊們都會表示,自己老經驗了,很會剪橘子,我經常忍不住心中吶喊:「我就是看到有橘子沒剪好嘛!」
不過年紀較輕的我,雖然身分是老闆娘,在特別重視長幼有序的農村,還是不能對著年長的姊姊們頤指氣使,反而要姿態稍微放軟,好聲好氣地拜託姊姊們注意一下,有時候姊姊們聊得太暢快,又剪差了,我也要不厭其煩再三拜託,此時的口氣就會強硬一些,畢竟我身為雇主,姿態可以軟,但還是要堅守資方立場。對我來說,「好用」的工人除了剪橘子的技巧和速度很重要,能不能好好溝通也是重點,對於老闆下達的指令,不會因為老闆和老闆娘年紀輕輕,就倚老賣老,能夠把話聽進去,並且好好執行,對我們農家來說,這樣才是好用的工人。
心思極多的老闆娘如我,還特意跟每個女工索取聯絡方式,這次採橘子先後聘請超過10位女工,我已經將好用而且聊得來的女工姊姊筆記起來,下回農忙便會個別聯絡,組成一個自己屬意的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