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元風味鈔】尚未老去的巴黎：鹽煮洋芋溫沙拉

文字╱攝影潘家欣

海明威最為人所知的散文，恐怕就是晚年寫成的回憶錄《流動的饗宴》，描寫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六年間，自己與第一任妻子在巴黎的生活種種。彼時海明威剛剛辭去記者工作，開始嘗試寫小說維生，他遊蕩於不同的咖啡館、讀文學作品、與美麗妻子去賭馬，亦述及與其他文友的交遊故事：葛楚．史坦、艾茲拉．龐德……當然還有大名鼎鼎的史考特．費茲傑羅。那時眾人都年輕，年輕時的巴黎什麼都美麗，年輕時的愛與婚姻也是美麗的。

當然，後來這些美麗與友誼都散盡了。一九二七年，海明威與第一任妻子哈德莉離婚，另娶他人。但，經歷多次婚姻的海明威，在晚年中追憶人生時，仍聲稱自己此生唯一深愛、遺憾而念念不忘的，始終都是哈德莉。既然那麼愛，那你幹嘛離婚？

海明威一直都是矛盾的作家，情史豐富、又勇於拓展人生經歷，記者與軍旅生涯都令他振奮，明明應該要很成熟但行為始終像個小孩。他在回憶錄中對於自己背叛妻子一事不感愧疚，想念妻子的方式比較像是遺憾青春易老：「多希望我還在只愛她一人的時候死去。」人生、婚姻與愛情，最難就是那句「早知道」，看過千帆學不乖。錯過太多，才知道原來此生最愛的人是誰。正因此，海明威深具魅力，他的懦弱、慾望都如此赤裸。

《流動的饗宴》之中，處處是迷惘與慾望，海明威寫自己因為稿費拮据而刻意挨餓、節省開支，還自我說服餓肚子會讓感官敏銳，然後一邊餓、一邊對自己寫小說賺不到錢生氣，越氣就越餓。最後餓到忍不住，跑去「力普」（Lipp’s）小酒館吃飯喝啤酒。點了一種頗具嚼勁的橄欖油洋芋沙拉配冰啤酒，大吃大喝之後心情美好，就可以去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喝咖啡寫小說了。

我極愛這一篇〈飢餓是一種心志鍛煉〉，上了年紀的海明威，文筆裡對過去的自己有粉飾、有寬宥，也坦承挫敗。那正是年輕的樣貌：夢想自己可以幹出一番大事業，但是眼前現實很骨感，不過因為年輕，煩惱都輕飄飄地，若是喝一杯冰啤酒不能解決，那就喝兩杯。海明威的散文就這一篇最勸酒，美食文章都是大篇幅寫食物，海明威這篇專注寫餓，餓了，簡單的滋味才能登峰造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