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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故我在】把燈關了,玉米來了

文字 張曼娟╱插畫 蔡豫寧

工作夥伴跟家人去餐廳吃飯,喝了一碗老火例湯,看見她分享的湯裡有豬骨、玉米和荸薺,給了我靈感,於是,第二天,我就在工作室裡煲了同款。先去豬肉攤買了軟嫩的梅花排,再買去了皮的荸薺,而後在市場裡巡了一圈,終於找到飽滿閃著金光的甜玉米。「老闆娘,玉米甜不甜啊?」我問。這是整個市場裡價錢最貴的蔬菜攤了,如非必要,我是不會去光顧的。老闆娘得意的微微抬起下巴:「全世界最甜的玉米,就在我家了。」一根黃澄澄的玉米要價八十元,老闆娘豪氣的說:「兩根算妳一百五啦。」想到那些喜歡吃玉米的同事,默默奉上一百五十元。而後提出一個要求:「請幫我切段吧。」

我喜歡喝有玉米段的湯,但我的罩門就在於把整根玉米切段,菜刀常常卡在玉米梗中間,切不斷也拔不出來,我把菜刀和玉米舉高高,用力砍向砧板,甜玉米遭此重創,汁液四濺,玉米粒碎裂噴飛,慘不忍睹,我的衣服上也黃斑點點,活像個兇殺命案的現場。我喜歡喝玉米段湯,但我切不斷玉米,這成了我的憾恨。老闆娘說:「切段沒問題。」她剝去玉米的外衣,用一把薄薄的小刀,手起刀落,就切完了一根玉米,連砧板都不用。我心服口服的將兩段切好的玉米帶回家,燉出一鍋湯汁奶白,滑順鮮甜的滋補湯品。

小時候吃的玉米是白色的,沒什麼甜味,咬起來比較韌,挺費牙的,尤其是在換牙的階段。我總是對電影院前烤玉米的攤子無限憧憬,玉米烤得焦脆,再塗上一層層的醬料,香氣撲鼻。看著其他的孩子手上舉著烤玉米去看電影,我們卻什麼都不能買,總是有點不平,母親自有一套說詞:「拍電影是很不容易的事,人家花那麼多力氣拍了電影給我們看,我們就要專心觀賞啊,到電影院到底是來看電影還是吃東西?」我就這樣被說服了。但我的嗅覺總是牽動著我的渴望:好好吃,好想吃啊。

長大以後的某一天,忽然之間明白了。不是因為要專心看電影,而是因為窮。是的,我們買了電影票,已經沒有多餘的錢買烤玉米了。很偶爾的時候,父親會買一支烤玉米給我們吃。「好好吃啊,真希望常常可以吃到。」我讚歎著,說出了自己的心願。父親對我說,一起來加入省錢大作戰吧。「如果我們省電,一個月就可以買一支玉米了。」「走廊的燈還開著啊。」父母一說,我們就飛快去關燈,到後來簡化成:「玉米啊。」我們立刻察看哪裡的燈還亮著,而後衝去關燈,這遊戲玩到我的青春期。美國玉米來到臺灣,頭一次吃到大為驚喜,那樣軟嫩多汁,對牙齒真友善。

作者 張曼娟
中文博士與文學作家,悠遊於古典與現代之間。近年以中年三部曲,開創中年書寫新座標。喜歡旅行、料理、觀察、發呆。最新飲食散文《多謝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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