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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故我在】一個蘿蔔一個坑

文字╱攝影 張曼娟╱插畫 蔡豫寧

好友的母親饋贈了我一大包干貝,顏色金黃,個頭飽滿,散發帶著甜味的香氣,這也是香港人所謂的「瑤柱」。將近過年時,我便想著要復刻媽媽以前的年菜「干貝燴蘿蔔」,當她還健康的準備各式年菜時,總要堅持這一味,把白蘿蔔挖出一球一球的,和已經料理好的干貝絲燴在一起,再勾芡使湯汁濃稠,最後撒上蔥末,就盛盤上桌了。母親說蘿蔔是白玉,干貝是金絲,金玉滿堂是好意頭。那時的我並不能欣賞這道菜的美味,什錦如意、四喜丸子或是烤麩,對我來說才是更有記憶點的好滋味。母親在八年前罹患認知症,無法再下廚,這道菜也就成為絕響。

我從沒想過要去復刻它,或許因為父親過世了,使我特別想念過往,或許因為驚喜的獲得了這樣一包干貝。「媽媽,我們今年吃干貝燴蘿蔔好嗎?」「好呀。」母親開心的回答:「我從來都沒吃過。」好的,沒關係,那我來做給妳吃。我是這樣對母親說的。挑蘿蔔的本領我是有的,在市場裡找沉一點的,個頭大一點的,水分比較多,甚至有水果般的甜味。冬天是吃蘿蔔的季節,如果買回了一顆水蘿蔔,父親會在料理時先切一小盤生吃,我吃過又脆又甜,咬下去會噴汁的蘿蔔,在寒流來襲的時刻。「天愈冷啊,蘿蔔愈甜,好好吃。」父親讚歎著。

我的干貝燴蘿蔔做得並不成功,首先,如何能把蘿蔔挖成一球一球的,就已經難倒了我,只能切成小塊。再來,母親當年是如何烹製干貝的,我從來沒有留意,也只能得個形似,無法神似。雖然品嚐的人還是給了好評,但我自己知道,母親的干貝燴蘿蔔,是無法復刻了。我想念著母親燒出來的蘿蔔透明而不爛化,與干貝燴煮在一起,鮮甜好滋味,濃郁湯汁拌飯也很好吃。

當年看中醫調整體質時,醫生一句:「吃中藥不能吃蘿蔔,否則藥效就被破壞了。」我們全家發出哀嚎聲,不吃蘿蔔怎麼行呢?煮排骨湯時,放入蘿蔔最搭配了,我喜歡蘿蔔將化而未化,吸飽肉香,咬下去一兜汁。不吃蘿蔔怎麼行呢?家裡少個蔬菜,就將蘿蔔切絲,爆香蝦米後一起炒,炒到蘿蔔軟化就行了。如果缺的是湯,炒好蘿蔔絲沖進熱水,一鍋湯成了白色,也是討人喜歡的。不吃蘿蔔怎麼行呢?燉煮紅燒肉,放進紅白蘿蔔,解膩又添食材,蘿蔔吸飽醬汁,比肉還受歡迎。「不吃蘿蔔怎麼行呢?」我們嚴守戒律兩個月,剛好到了冬天,父親興高采烈提著一根白蘿蔔回家:「這個蘿蔔好,肯定是水蘿蔔。」我們都圍過去看,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要不然,就少吃一點吧?」我們就這樣破戒了。

燉煮排骨湯,放入紅白蘿蔔,就是冬季裡的美味滋養。

帶國外的朋友去吃臺菜,一定要點菜脯蛋,像個太陽似的上了桌,醃製後的蘿蔔又是一種新的味覺,我也買過黑亮的老菜脯燉雞湯,鍋裡的歲月特別甘甜。初冬和旅伴到日本品嚐了宮崎牛鐵板燒,師傅慎重取出一撮金黃色的細絲放在鐵板上,受熱之後發出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這是乾燥的蘿蔔絲啊,消解了和牛的油膩,口腔頓時清爽起來。

在福岡吃宮崎牛,見到黃金絲般的乾蘿蔔,好驚喜。

作者 張曼娟

中文博士與文學作家,悠遊於古典與現代之間。近年以中年三部曲,開創中年書寫新座標。喜歡旅行、料理、觀察、發呆。最新飲食散文《多謝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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