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條溪,從相依而復親密的溪

台南菜寮溪

文字/戴莞品 攝影/陳建豪

有這麼一條溪,全庄頭的婦女透早來報到,邊洗衣邊話家常;有這麼一條溪,蘊藏豐富多樣的魚蝦,動手撈捕就可飽餐一頓;有這麼一條溪,總讓孩子甘願冒著吃棍子的風險,拋下看顧的牛,脫光衣服奔向它的懷抱;有這麼一條溪,流動著潔淨的水、肥沃的養分與笑聲朗朗的童年,帶給人富足與喜悅。它蜿蜒流淌過臺南左鎮,人喚菜寮溪。

在熱辣的日頭下,一路下切堆疊四公尺高、鬆軟濕滑的泥岩土,我們跟著左鎮文史工作者茅明旭來到菜寮溪邊。連綿的竹叢在空中搖曳,溪水潺潺流動,茅明旭踩著雨鞋踏進河裡,彎腰鏟起岸邊的土石放進籃中,淘洗過後細細查看有無化石暗藏其中。這條溪是他兒時再熟稔不過的遊戲場域,半世紀後,他帶著解說員的新身分及新的理想回到這裡。

溪是維生之地也是化石寶庫

距今約兩百年前,左鎮是個大湖,兩岸的高地住著游獵、旱耕的西拉雅人。1832年,大雨狂洩一個月,湖水量暴增,地質脆弱處崩解形成破口,湖水往外流成了大大小小的溪河,菜寮溪就此誕生。

後來閩南人陸續移入形成村落,並在水勢日趨穩定後,開始親近、仰賴這條溪水過活。他們在溪邊挑水、洗衣、抓魚、種菜,大人忙著營生,孩子在水中戲耍,一頭頭水牛在岸邊搖晃著尾巴吃草。菜寮溪是當時人們賴以維生的重要資源,在取用的同時,也自然而然的共同愛護著它。

此外,在菜寮溪的流域內,分布數個屬於不同地質年代的地層,埋藏著古生物化石,數量大且種類多,經大雨沖刷流入溪中,自1931年起引來地質學者展開調查。學者請居民帶路,共同探勘地層,在地的光榮國小也躬逢其盛,師生一同下溪採化石。茅明旭說:「小時候我們大朋友帶小朋友到溪邊玩,腳在水裡踩呀踩,發現這塊石頭的觸感不太一樣,就閉氣潛水下去搬上來,給大朋友鑑定。」一旦發現化石,就拿去給熱愛化石的公務員、人稱「化石爺爺」的陳春木,還可換來作業簿、鉛筆等文具。就這樣,挖化石成了五年級生左鎮人集體的童年記憶。

因產業變遷而疏離的人與水

菜寮溪出土的化石兼具海相、陸相,年代可追溯至地質時代的「上新世」(距今530~260萬年前),使此地成為古生物化石研究的重鎮,然而,它卻沒有因此得到更多的愛護。1974年起,自來水管線開始在家戶之間普及,住民不再到溪邊挑水;同時,村裡開始養豬以供應孩子上大學。蔡勝賢回憶道:「一隻母豬一次生十隻小豬,把這十隻小豬養到可以殺的時候一次賣出,就賺來一學期的註冊費。」豬糞水理所當然排入不再有人取用的溪水中。隨後家戶飼養改成商業經營規模,大量廢水使得菜寮溪進入它生命史中的黑暗期。「那時嚴重優養化的河面上都是泡泡,冬天颳東北季風,泡泡竟然被吹到陸地上來。」茅明旭瞪大眼睛說,那真是最恐怖的景象。

1998年,農委會推動離牧政策,拆除養豬場可換得補助金,排入菜寮溪的汙水量大減,它開始靠著自淨力恢復水質。二十多年無人聞問的岸邊,林相改以竹叢和草叢為主,淺根系植物不能為土地保水,溪水量大為減少,來自上游的泥岩土無法被帶往下游,淤積嚴重,水也顯得混濁。加上水源保護區的法令限制,每年怪手清淤時挖起的高肥分溪土,不能清運至他處或讓農民進一步利用,只能直接堆置岸邊,形成高聳的堤岸,將人與水遠遠區隔開來,且在下次大雨來襲時重新被沖回溪中。溪水淨化了,魚蝦慢慢回來,人與水卻持續疏離。

讓溪流進更多孩子的童年

菜寮溪變化著的數十年間,左鎮人口大量外移,地方日益凋敝。兒時飲菜寮溪水長大的孩子,如今已年過半百。

2018年初,在南臺科技大學的協助下,他們共同成立了「菜寮溪產業觀光協會」,決定用自己的力量為左鎮的未來掙一口氣。除了積極協助農家行銷推廣,建立在地品牌外,協會也把大家在這裡活了半輩子積累的在地知識,結合兒時挖化石的驚喜樂趣,設計成「魯哈的寶藏」親子體驗遊戲,帶著好奇前來的遊客走跳菜寮溪。蔡勝賢笑說:「那些來玩的小孩,每次吃我們準備的割稻飯都吃好多!家長也樂在其中。為了讓左鎮不滅村,我們能付出就付出。」活動回響熱烈,茅明旭也開始構思將採化石結合淨溪行動的可能性,想為菜寮溪做更多事。

半世紀前,菜寮溪澆灌在這群左鎮囡仔身上的養分,從現在開始透過他們的行動,回饋給新一代的人群與土地。藉此,菜寮溪得以流進更多孩子的童年。當人與水重新變得親密,左鎮的生機也有望延續下去。

媽媽帶著孩子參與「魯哈的寶藏」體驗活動
媽媽帶著孩子參與「魯哈的寶藏」體驗活動,來到菜寮溪邊淘化石。(圖片提供/菜寮溪產業觀光協會)